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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儿(43)

而且说到底,他只是自己做不到改变这糟糕透顶的时局,于是刻意将自己放在辅佐者的位置,然后将重担压在另一个人身上。只要这个人成功,那他就成功了,但若是没成功,那也不能说是自己的失败。

真的特别狡猾。

但裴庆又能如何呢,面对天下板荡,他想不出什么办法了...他连自己都可以作为牺牲品去献祭——对于这样的家伙,他将别人也推向祭台,当事人可以怪他、恨他,却无人可以说他没有那个资格。

有些事,总是要有人去做的。

想到这里,裴庆的神色也是一敛,前所未有地严肃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给许盈上第一课。

他问许盈:“你如今拜在我门下读书治学,其他先不管,先得弄清楚自己是为何读书!读书求学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若这都弄不清楚,大多是要半途而废的!”

庆说的这话许盈明白,人只有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生活,才能忍受当前的所有苦难!没有一个信念和目的的话,很有可能会在漫长的持久战中坚持不下去。

“读书治学相当辛苦、也相当漫长,与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无异!除了极少的人不求回报,只是有一颗求知之心外,其他人多多少少存了几分功利。”这样的话在此时也算是大逆不道了,但裴庆还是继续道:“这不值得羞耻,反而是人之常情。”

说着裴庆就说起了自己的事,他自己是闻喜裴氏的子弟,真真正正的势族子弟!顶级高门!虽然不像许盈那样是家主之子,却也说得上是嫡支正脉!他少年时便想居高位、做大事,不愿像普通族人一样单纯以门第晋升。

这样得来的地位其实做不了多少事!真想做什么,非得更强才是!

他最初读书就是为了才名显达于世,增加更多的政治资本,获得家族更多支持...没有许多虚头巴脑的东西。

“我是如此,当世之人又有几个不是如此!有人为名,有人为权,有人求利,有人兼而有之。”说到这里,裴庆看向许盈:“玉郎又是如何想的?”

年幼的孩子即使脸上还有些婴儿肥,身体却是很单薄的。窗外影影绰绰的晨光照进来,光影映在他的脸庞上——这个时候很难把他当成是普通孩子,因为他太过于沉静,太过于镇定。

他不是在发呆,他是在认真思考...别的孩子在这个年纪还想不到这些,更别提深入考虑了。而他显然没有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习惯,裴庆是用最郑重的态度问他,他自然回以相当程度的认真与重视。

这种情境在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人看来简直有些可笑了...他们两个,一个不过是年幼的孩子,另一个成人也不过就是薄有才名。这样两个人聚头,讨论这个孩子为了什么读书——一时之间竟有了改变一切的气势!

这不是异想天开是什么?

然而当事人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许盈终于是在长久的思索之后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第34章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话是说的很大,但许盈并不是单纯在说漂亮话。

虽然这么说显得有点儿中二,但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是有使命的——一开始他没有想过这件事,但随着在这个时代生活的越久,他开始有时间、有余地去想这件事的时候,这种念头就止不住了。

如果不是要做点儿对这个时代有益的事,那他为什么要来到这个时代?

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偏偏要安排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存活在古人的躯体中。如果只是为了在千千万万生民中凑个数,那未免也太费劲了!

而且他还恰好生逢乱世,这让他想要找个理由安然度日、过自己的闲散日子都做不到...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无数人在受苦,并且这份痛苦肉眼可见地还要延续很久吗?

他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圣人,但他也绝对不是什么坏人!他从小被现代教育方式养成了善良守序的性格,见到别人受苦,怎么都会有一些同情心。如果做不到也就算了,如果能够救人,他又怎么能什么都不做!

当他确定要为当此之世做些什么的时候,很多事情就确定了。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样的话说的很大没错,但放在这里是恰当的。不管最终能够做到什么程度,至少现在的许盈是抱有这样的希望去做这件事的。

不过,在说出这样的‘大话’之后许盈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真的,只有事到临头了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一个热血青年。

只能说,虽然他是重活了一世,但他上辈子只是一个被保护的太好的青年,进入大学读书都没有多久呢。像他这样的年轻人,还不至于被社会污染,让身上的热血凉透。如今重来一遭,也没有学会所谓的‘明哲保身’。

热血上头了,竟有了拯救世界的豪情!

裴庆因为许盈的话儿怔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此时再见许盈,似乎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发红的脸颊。他挑了挑眉,嗤笑一声,

拉长了嗓音:“好听的话么,谁都会说!你这话说出口也太大了,大到没边儿...果然是小孩子。”

裴庆这样说,许盈并没有生气,但他确实是有些不乐意的。他静静地看着裴庆,良久才道:“人长大了,少时敢说的话便不敢了,少时敢做的事也不敢了,这难道还值得自傲自豪不成——汝等不敢的我敢!”

“至于做得到,做不到,现在我口说无凭,先生也同样口说无凭!”

眼前的稚童不再像平常一样沉静的像湖水、柔软纯洁如朗月,他分明是旭日东升,分明是青天白日,光芒万丈近乎于无瑕无垢——有那么一瞬间,裴庆甚至无法去直视这个孩子。因为他明确地感受到了,在这个孩子面前,包括他在内,芸芸众生、庸者如云。

庸庸碌碌的凡俗男女被约束在了规则之内,自觉能人所不能、打破陈规的自己,其实也不过尔尔。

烛火觉得自己足够明亮了,可以点亮一室...然而那是因为它没见过日月当空。

裴庆听到自己用平静的声音问:“所以,说了这般大话,你打算如何做,是为三公做九卿,辅弼明君?”

明明是寒冷的正月,裴庆却觉得自己手心汗津津的,十个手指头都在微微发麻。所谓的平静,与其说是平静,还不如说是他无所适从到了极点之后的物极必反——眼前的孩子还那么小,他却一次又一次忍不住去想,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他能做到什么。

真希望时间能快点儿走...他第一次相信,自己希望的东西一定可以到来,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虽然这个孩子说‘口说无凭’,但裴庆已经完全被他说服了,清醒又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