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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儿(171)

对于士族高门的子弟来说,会一两样乐器本身还是风雅的代名词,很多人的家庭教育中都有音乐教育!而在演奏上十分出类拔萃,也往往能传为一时美谈。

蔡弘毅自己就会打一种羯鼓,但那纯粹是出于兴趣学的,并不精通。关于音乐,他的水平大概就是士族高门子弟的平均水平...能欣赏,但入不了高端局。

甚至很多时候他都没办法心上一些过于软绵绵的声调...他喜欢的是昂扬激烈的乐曲,然而这在这时还是比较少见的。

但即使是这样的蔡弘毅,在许盈开始演奏《浔阳月夜》时也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事,忍不住去侧耳倾听。

一边是扎营原因弄出的锅碗瓢盆碰撞声、人与人的说话声、柴火燃烧时的毕剥毕剥声,另一边则是夕阳西下、渔舟唱晚。极端的人间烟火气与极端的诗意交融,蔡弘毅不见得能描述这种感受,但心里

的感动是一样的。

许盈弹奏的虽然是琵琶古曲,但相对于这个时候的琵琶曲来说,那又新的不能再新了!如今正是琵琶音乐发展的一个重要时期,大家对于这种乐器还处在一个探索阶段,许盈则是那个炸鱼塘的满级王者。

只是一席一人一琵琶而已,但在他灵巧抒情的演奏下,听者却清清楚楚感受到了夕阳箫鼓中,临水斜阳下,花蕊送风来,关山月未明——一切的一切来源于现实中的景,但通过音乐的艺术,其中的美感又是超过现实的。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见到湖边夕阳、月上天是十分容易的,虽然觉得这景很美,却不一定能以艺术家的敏锐观察,洞悉其中更深的美感与诗意。而音乐、绘画之类的,其实就是加工某种实际存在的生活,对某些东西集中展示,让不敏感的普通人也能体会到更难以察觉的存在。

此时本来呆在车中睡不醒的罗真也打开了车帘,一下一下地和着拍子。

“妙音啊!”裴庆饮下一杯酒,觉得不够,又饮下了一杯:“哪怕只凭着一把琵琶,玉郎也能名动天下了!”

羊琮没有说话,但也同样听着耳边的乐曲,以琵琶乐音下酒。

“郎君的琵琶越发精湛了。”刘媚子对一旁一同忙着的许倩嘀嘀咕咕:“...但总觉得这般独自奏曲的郎君有些孤单了...”

“没想到你还能听懂乐音?”吴轲像是对此很惊讶一样,夸张了语气。而当许倩瞪过来,他已经抓着刚刚偷走的乳饼跑开了...以吴轲对细微情绪的敏锐,他当然能够感受到许盈在乐曲中孤单的情绪。

不只是刚刚,他过去也经常在某个瞬间感受到许盈的孤单情绪。

明明身边围了许多人,他却总是孤单,这是吴轲不懂的。他想,正是因为没有人能懂,许盈才有这样的孤单——从某个角度来说,吴轲是个很可怕的人,至少在这件事上他完全猜对了!

无论身边有多少人,许盈都会觉得孤独...因为他从本质上就和其他人不同。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无论多能融入古代,也始终与这个世界存在着隔阂。

这种隔阂不明显,甚至没什么存在感,但就是会在某个瞬间,在他忘我地谈起一件上辈子谁都知道的

事,周围无人能反应过来时,忽然出现。

就像现在,如果是一千多年以后,此时此地弹一曲《浔阳月夜》,谁都会知道他这是在‘圣地巡游’。但如果是现在,又有谁知?

原本的《浔阳月夜》并没有悲伤的情绪,但因为许盈这个演奏者的情感,一切就都变了。

最后收尾时,所有人仿佛看到了夕阳西沉,湖中荡着一只无人小舟...

琵琶声停了,没有人去打扰许盈,最后还是蔡弘毅打断了这种无言:“先生琵琶真是...”

许盈看向旁边这个站起身比他还高挑的年轻人,他似乎纠结于该用什么形容词:“成仁平日极少听乐,只以为天下声调不过尔尔,实不知为何会有君王沉迷于声色,甚至因此误了国事...如今才知,是我见识少了。”

“没想到成仁兄这样会夸人。”许盈语中带了一点点促狭...他忽然有点明白吴轲为什么老是要这样对他了,捉弄老实人真的很有意思啊!

蔡弘毅显然当真了,忙道:“这...这...”

还没当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听一个声音道:“公子从何而来,何不上船一见!”

湖中荡来两只乌篷船,其中走出一个年轻的华服公子,手中拿着一支箫,在船上就与许盈行了个礼。

此人是在湖上听到了琵琶乐音,而后被乐音吸引而来的!他平生最好音律,此时听了许盈的琵琶简直如闻仙乐!等到琵琶声停了,立刻催促船夫快速划船——对于这样的精于音律的人,他自然是想结识一番的。

虽然只是两只小船,船上人手也不多,但见华服公子身后僮儿手中正铺设的华丽毾覴,隐隐约约能够见到的床舱中的精雅摆设就知道了,这必定是个很有来历的大家族子弟。

许盈起身还礼,但还不等他说什么,旁边的蔡弘毅已经瞪大了眼睛,见了鬼一样看向华服公子:“表兄?”

第134章

在当下,士族高门子弟,特别是显宗们,在结亲的选择面上可以说是是既宽又窄。

一方面,他们被限制只能与同样势族男女结亲,偶有例外,要么是三流势族,本就不大被人注意,要么就是有特殊情况。比如说许盈与周家女郎结亲,这就是特殊情况下的产物。而另一方面,得益于华夏足够大,即使一郡之地出不了几家势族,整个天下也就多了。

这样一来,还不至于像近代欧洲各皇室一样,到了最后都是亲戚。有的时候明明是两个死敌一样的国家,彼此的统治者却是对方顺位继承名单上排名前列的存在。

不过,即使是这样,大族显宗子弟路遇另一个大族显宗子弟,彼此扯的上亲戚关系也是非常正常的——若将七弯八绕的亲戚关系都算上,更是每个人都能变成亲戚!所谓一表三千里,何况按照‘六度分隔理论’,也远远用不着‘三千里’。

正常情况下,两个势族子弟就算直接找不到共同的亲戚,亲戚的亲戚总有共同的...

所以蔡弘毅脱口而出一句‘表兄’的时候,许盈虽然意外于这个巧合,却没有多想...真要说起来,这若是在北地,他也能表兄弟表姐妹到处都是了。

但经过蔡弘毅介绍,许盈才知道,这位‘表兄’可不是什么外八路的表亲!

这个华服公子姓陶名升,其父与蔡弘毅母亲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这是再正宗不过的表兄弟了。许盈也是这个时候再仔细看两人的脸,才发现两人的鼻子还长的挺像的,昭示着可能存在的共同血缘。

蔡弘毅少时在南昌长大,浔阳离南昌并不算远,那时母亲还常常带他回娘家。小时候这个表兄很宠爱他,两人关系很亲密来着。

也是因为这个,得知许盈是蔡弘毅想要拜的老师时,陶升立刻瞪了他一眼:“你少时那点儿机灵去了哪里?人都经过浔阳了,却不让人送信到家?让父亲知道了,日后不知要如何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