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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儿(13)

寺的大和尚道别,他不信僧道,只是与这大和尚有几分投契,平常交往颇多。

临走前,大和尚执意为他卜筮一番,朋友好意难以拒绝。而最后的结果也简单,总共只有六个字。

‘佳谶,南去大吉’

他本是不相信这些的,现在却不得不承认或许冥冥之中某些事自有定数。其实从他南来开始,他就离自己的目的很近了,只是一直没有察觉而已。

“非常人有非常事,许小郎君若日后发迹,在下夙愿也可了了。”裴庆并不会怀疑许盈是随便乱写的,这种话本来就是随便乱写都写不出来的。退一步说,这话是许盈从哪里听来的,他一个小孩子这个时候能感叹来,那也是一样的。

裴庆看重的又不是这几个字中蕴含的才华,而且单拿出这几个字来说也说不出什么才华,他看重的是生出这样念头需要的特质。

他在许盈这一个小孩子身上看到了别处看不到的东西...或许有的人大权在握,或许有的人智计无双,或许有的人富可敌国,无论是哪个好像都比许盈更接近他的目的。但裴庆偏偏不这样觉得,在别人那里他想象不到天下会落到这个人手里,哪怕是时势所至,到了这人手里,他也想象不出在这人手里会有天下太平之景。

但在许盈身上他看到了这种可能性,即使这个孩子还年幼,他手上什么都没有。

“有这样的念头不一定能成势。”羊琮既没有肯定这句话,也没有否定这句话,只是淡淡道了一句真话。

天下各种想法都有,关键是能不能将想法变成现实。

裴庆但笑不语,有些事就不用摆在明面上说穿了——许盈还是个小孩子就能有这样的感悟,就算不用引导,将来也非池中之物!更何况他现在已经选了许盈,自然不会不去引导。

至于说这个过程中别的困难,裴庆这个时候都懒得去思量这个!

这是很反常的,他心心念念的天下统一、太平盛景可不是有理想就能做成,各方面的条件都有要求。他又是个实实在在的实用主义者,并不搞虚头巴脑那一套,不可能不去在意这些。

但这个时候他是真的不在意了,他现在才明白,他挑了那么久的明主,到头来并不是

要最符合他想象,有他预设的一切东西。事实上,他要的只有那难以衡量的一点,只要有这个,其他的也就是锦上添花,不那么重要了。

“许小郎君甚好!当初夏武帝起事之初败走平城,处境如何?亦有天下英豪来投,如今许小郎君的处境不知胜过夏武帝多少!锥在囊中,必然要破囊而出,锋芒毕露的!前人尚能识英雄于草莽,我裴某连前人也比不得?”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裴庆也是豪情万丈地。

他说的是夏侯家起势前的旧事,夏武帝当时一败涂地,情况可以说是很糟糕了。但就是这样,依旧有不少英才去投奔,这些人后来也成为大夏的开国功臣,公认的一时豪杰!

“许小郎君年幼,表面看是弱点,其实也有好处,方便蛰伏。如今瞧着天下虽然乱,但真要诸侯争锋,少说也还有十几年!到时什么事都还来得及。再者,年幼还未受教,这才好教导...”

羊琮听裴庆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倒是不为他老说天下将乱之类的话而生气...虽然现在天下名义上是他羊家的,若被裴庆说中了,就是说大周国祚不长,羊氏命不久矣——事实上,他自己也是这样觉得的。

看看他家是如何得位不正的,又看看他的兄长是如何你杀我、我杀你,互相戕害,然后才有最后的胜利者登上皇位的。就算羊琮姓羊,也不好说自家能开创太平盛世,说了也不信!

裴庆敢在他面前说这些,也是因为两人从小相识,有些事早已知根知底,知道他不会怪罪。

相比之下,他觉得裴庆现在的状态更值得在意——貌似裴庆现在数的都是许盈这个小孩子的好处,有这些好处在,他选择许盈是很有道理的。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这些好处不是裴庆做选择的‘因’,而是做出选择后的‘果’。

他已经决定就是许盈了,所以才看他什么都好,同时这些好处也能进一步证明自己没有选错人。

“虽是小儿,却是意志坚定之辈,只听他作《竹石诗》就知了,好一个‘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初听觉得好归好,却未深想,如今看来,分明豪情万丈,全然是舍我其谁!”

羊琮知道,裴庆是劝不回来了,他已经

下定决心了!而他很清楚,自己这个从小认识的朋友是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性格。如他所言,起手不悔。

就在裴庆侃侃而谈时,外面忽然有了些不寻常的吵闹。

羊琮懒得再听裴庆在这里花式‘吹盈’,干脆走出了车,招来侍奉自己的内侍:“发生何事?”

内侍忙道:“奴婢也不清楚,只听说是流民内讧。”

听到是流民内讧,羊琮先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就在羊琮准备回自己车上时,因为暂时歇息而停在路旁的车队,某一区域忽然又躁动了起来。内侍下意识道:“咦?那不是许小郎君的车驾出么?”

羊琮忽然住了脚,大步流星向出事的区域走去,后面的内侍追都追不上!

亲兵怕出事,连忙跟上了十几人。等到羊琮走近的时候才发现事情可能和他想的不一样,一个看起来大概十岁出头的孩子,或许更小,毕竟长期营养不良的孩子总是格外瘦小一些,怀里还抱着一个最多七八岁的小女孩儿,衣衫褴褛、满面尘土,扑倒在了许盈车驾前。

“小人关春,愿卖身贵公子,只求活命!当牛做马,无怨无悔!”那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儿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却还是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声嘶力竭地喊道。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部曲阻挡中突围出来,靠近车驾的。

这时有人过来向羊琮禀报这件事——这个小孩子并非那伙贼人的家小,是后来聚过来的,本来就有些受排挤。何况他带着的另一个小女孩还病的半死不活,刚刚趁着他去打水,其他人就商量要不要小女孩一咽气就偷来吃。

商量时这孩子就回来了,听了个大概。或许是意识到在流民堆里实在是活不得了,这才想到做投献的尝试...成功的可能性很低,但还是要试试看,不然也没别的路可走了。或者说,有别的路可走的话,是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大概是慑于这孩子的凄厉,一时之间部曲竟没有上来拉走他。

忽然,羊琮见许盈的车动了,一个幼小的孩子推开车门。他本人还病着,脸色泛红,这不是健康的血色,而是高热退下后还在持续性地低烧。身穿雪白的绢裙,披着一件假钟,额上勒着抹额防风。

跌跌撞撞的,差点儿直接跌下车去,还好立于车旁的僮儿眼疾手快接住了他。

许盈看了看不断磕头的男孩,还有他放在一边生死不知的小女孩,声音有些哑:“...收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