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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妖怜(151)

推开石壁,果真发现了通往地下囚牢的铁门,沉而重的大锁上已经淤积了不少灰土,这里显然好久没有人来过了。

……他还可能活着吗?

这种不见天日的囚禁……

略微施力摧碎了锁,白狸拉开那扇铁门,眼前显出一道迂回阶梯,通向什么地方,他看不清,下面只是一片漆黑与死寂。

白狸正欲低身下去,一股腐尸臭气扑鼻而来!——他惊得后退数步,怔怔望着那阶梯深处。

这里……真的有活人吗?……

罢了,就算是死了,也得把他弄出来啊……

白狸心里是沉甸甸的,他提起长长的衣袖,屏息走了下去。

“……我的天…………”

宫殿之外,四国大军声势浩大,输赢明了,已成定局。唯一使人忧虑的,是忽然倒下的林逸之,军医已被传诏,却仍是束手无策。

当柳言赶到时,林逸之已被杉儿与护卫扶入了马车,脸色死灰,惨无颜色。杉儿在一旁泪眼婆挲,槐芗默然坐在边上。

赵旬撤走了军医,脸色沉重。

“怎么会这样……将军,陛下怎么会突然病倒?!”柳言话中更带有怒气。

赵旬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发生得太突然……我也不明究竟,军医说是中了毒……危在旦夕。”

“什么叫危在旦夕?!”杉儿瞪着一双泪眼,哭腔嘶喊,“不可能危在旦夕!眼看就要成功……眼看陛下就能取了那狗贼性命!……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天啊——这是无法承受的玩笑!无法承受啊!!!

柳言紧握着剑,字字对杉儿道:“……杉儿,你照顾好陛下……”

杉儿抬头,“柳言……你……”

“我去杀了他……我要把他的人头取下来给陛下过目!——”柳言愤然转身,“杀进宫去!生擒伊南莎·泷!!!”

士兵们亦是义愤填膺,怒喊震天!——

“生擒伊南莎·泷!!!”

“生擒伊南莎·泷!!!”

“生擒伊南莎·泷!!!”

喊声波潮起伏,随着军队阵形传遍整片土地!四军势起!共伐宫城!

——然而,就在所有大军集结至王宫正欲杀入时,突生一团青白烟雾,将宫殿团团围起!

所有人停住,那烟尘吸入后,人便被迷倒在地,柳言勒住缰绳,屏息仰望——是谁?是谁在阻饶!

白狸在宫殿大门前显出身影,他脸色哀伤,带着凄然,一衣洁白怀中却抱着一个孩子……

柳言认出他来——“……白狸?”

白狸向前走,士兵们惶恐得向后退。

柳言跳下马,长剑握前——“白狸,你为何拦阻我们!”

白狸的思绪似乎凝固,他一边看着怀里的孩子,一边慢慢向前走……

柳言愣住,他仔细看那孩子,遍体鳞伤……体无完肤……他是活着的吗?……他还可能活着吗?……

“……白狸,他是谁?”柳言问。

白狸觉得脑子有些乱,心口闷闷的,呼吸不畅……

“他是……”他是谁呢?

是吉儿苏,还是歆儿?

“歆儿!!!”

柳言愕然回头,看见杉儿发疯一般跑来——

她见前面起了烟雾,她以为是沽月汐。

她看见白狸怀中那个瘦小的身体,她颤颤微微不知所语,不住发颤的唇已被牙咬出血痕,杉儿僵硬的站在白狸面前,她害怕,害怕眼前的事实……

“……歆儿……”

杉儿小心的牵起歆儿的一只手,冰凉的。

她猛然想起那一天左颜汐死去……体温也是这般冰凉……

“歆儿……”

苍天无眼啊!!!——

杉儿纤弱身子似是再也无法承受,瘫倒在地。

白狸仍是木然的站着,他还能怎样呢……

伊南莎·泷……他自认为自己握住了沽月汐的死穴。天下人只知沽月汐恨,而他深知沽月汐究竟在恨什么……

她恨的不是华葛,

她恨的不是东诸。

她恨的……只是自己。

恨自己软弱无能失了腹中骨肉,恨自己无力反抗,无力挽救……

所以她故作无情,所以她步步着险,她为的,只不过是挑起众怒,将自己逼进死路……

白狸找到歆儿时,歆儿已经意识不清,恍惚中叫着娘亲,一声又一声,断断续续,一声……一声……只是叫着娘亲……

地牢里那些饿急了的老鼠在咬他的皮肉,遍地爬虫也不得安宁,若是往日,他还能把侍女送下来的干硬难咽的食物扔给老鼠,可是七日断水断粮,歆儿再也无力支撑了……

“……娘……不要来…救我……娘……”

那一瞬间,白狸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个柔骨神闲的女子,她娉婷立在水中,笑得一脸满足,“……他……是我儿子……”

白狸想哭。妖是无泪。

他看着怀里已断了气的孩子,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这弥天之恨,源于己身,……莫叫她再被这悲苦吞埋,莫叫她再被这怨恨缚茧……莫叫啊……

这都是孽啊!!!——孽啊!!!

前面的妖气移近,白狸抬头看——

槐芗已走到他面前,衣是血样红,肤是娇芙蓉。

“……你是妖吗?……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白狸警惕的看着她,然后他点了一下头。

槐芗的神情更像恳求。

“让我来救他……”

“你?……你灵气孱弱,怕是自己也活了不几天,怎么救他?”

“因为……我是食人血而成形的妖啊……”

人,饮妖血可健体延寿;妖,饮人血可灵气倍增。而饮人血之妖的血,对人而言,更可复生——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白狸不能相信,对妖而言,灵气是何等重要的东西!

槐芗轻轻摇头,“……我的灵气不足以支撑我几日了,但是对于他……他刚断气不久,若加注血中让他饮下,足够使他活过半百。”

“……可是……就算只是几天,也是活着……你为何如此贱视自己的生命……”

槐芗苦笑。她没有贱视……她只是觉得,她根本不应该活过这么一回……她不该活着……

不再多说,槐芗一指划破手腕,血如清泉,澄清明亮——

白狸愕然的看着她的举动,说不出话来。

槐芗步履艰辛,她移到歆儿身旁,她就快飞灰湮灭……手轻置于歆儿唇边,这些血水涓涓流淌,像在唱歌,欢快愉悦的唱着歌……

“我死也瞑目……死也瞑目……”

槐芗惨淡的笑,惨淡的笑。“我真的……死也瞑目了……”

“我知道,我一旦救了这个孩子……我和她就是平等的了……我就能对她有所求了……而她也必须答应。”

“我知道,只要救了他……她再也不能无视我的存在,他也不能,我确实存在过——”

“我不比她强大……不比她美丽……但是我终于能站得和她一样高了……我不是无名过客,我有名字,有身份,……我是槐芗,我救了她的孩子……是我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