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没想到，在九重天再见楼宴时，他身上那种冰冷无情的气质已经消退了许多，反倒变得更像在修真界，她初遇时的那个楼宴。
清冷但不失人性。
这番变化，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楼宴当初修炼无情道也是走上了歧路，他一味灭绝自己的七情六欲，将自己弄得冰冷得像块冷硬的石头，像把无情的剑。然而他能够飞升，就说明他肯定已经恢复了情感，找回了七情六欲；既然已经找回七情六欲，必然不会再和当初一样，冰冷无情。
不过，让莲华意外的是，楼宴居然真的能够悟出道法真谛，她还以为他真的会一辈子就这样无知无觉，无情无欲地活下去。
莲华如果知道，楼宴会醒悟，最直接的推手是她临死前为了坑楼宴而说的那句话的话，她说不定会呕死。
虽然楼宴恢复了七情六欲，但莲华没想到他会做到这种地步。
看他酿酒的手艺，显然很早之前就开始酿酒了；她当初故意忽略他，去迎接楚云深，还把楼宴给她的酒，故意装作失手的样子扔了，她都没想到楼宴居然会忍下来。
毕竟，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莲华的傲气表现在外面，而楼宴的傲气却藏在心里和骨子里。
其实，刚才楼宴来，戳穿她拿他给的酒浇花时，她本来真的以为楼宴会神情冷漠地生气，会甩袖离去，从此再也不踏入菱湖岛半步。没想到他还是忍了下来，并且邀她一起喝酒。
莲华看着熟睡的楼宴，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
他真的变了好多。
看来，领悟极情对他影响非常大。
虽然陷入沉睡之中，但楼宴的睡颜并不安稳，他剑眉紧蹙，眉心刻出一道深痕，又黑又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时不时轻微颤动一下，一双薄唇也紧紧地抿着。几缕黑发覆在他脸上，显出几分迷糊，将本就所剩不多的清冷气息又减了几分。
莲华看着他脸上的几缕发丝，情不自禁想要将它拿下来。手伸到一半，她忽然惊醒，她在做什么？
她居然想替楼宴摘下那几缕头发？
莲华被自己心底的想法猛地吓了一跳。她原以为自己对楼宴已经无意，她会捉弄楼宴，一是为了替被杀的自己出口气，二是出于对他的迁怒。
飞升到九重天后，她回忆起自己当初为追求楼宴而做的那么多丢人现眼的事，深深感到后悔，恨不得能够将时间倒流，掐死那时候的自己。她对当初做下那些事的自己十分不满，这种不满在看到楼宴后顺理成章变成了对他的迁怒。
仔细论起来，迁怒远大于她想出口气的愿望。
真正死过一次后，她才发现自己其实对生死并不在意。所以，她其实并不那么在意自己被楼宴害死。
她之前一直是这样以为的，然而此刻她却惊恐地发现，自己会这么戏弄楼宴，归根结底还是她放不下楼宴。
她快被自己得出的结论吓坏了。
她不恨楼宴害死自己的行为，却牢牢记着这件事背后的意义——他居然真的舍得杀了自己，她居然真的没有在楼宴心里留下任何印记。
对她来说，这是非常非常严重丢人的失败经历。她信誓旦旦自己能够让楼宴为她破了无情道，结果却没有成功。
当然，其实事实上，她成功了，要不然楼宴也不会勘破无情道，参透极情之理，飞升后为了挽回她，百般容忍。
但偏偏莲华固执地只记着在灵界时，自己的失败。
她又气又急，在心里狠狠骂自己，她就不能有点出息吗？楼宴当初都那么对自己了，她现在就该在骄傲地戏耍他一番后，将他狠狠抛弃，而不是又忍不住心软动心。
她重重地捶了自己两下，企图把不争气的自己打醒。
“不行，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万一真的被楼宴弄得回心转意，就糟糕了。”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双颊，让自己清醒一点，最后看了一眼楼宴，扔下整个菱湖岛化为一道紫光，消失在原地。
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
修行之人不需要像凡人一样入睡。因此楼宴已经近万年没有沉睡过了，如果不是这次醉酒，这个时间也许还会不断延续下去。
从沉睡中醒来，楼宴眨了眨眼，瞬间恢复了清醒。他看着倒在地上的酒坛，石桌上的两只空酒杯，慢慢皱起了眉。
莲华呢？他心里生出不详的预感，顾不上莲华或许会生气，直接放出神力，将整个菱湖岛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
岛内摆设，房间布置都没有动过，但偏偏岛的主人却不见了。
岛上桃花在风中摇曳，挂在屋前的风铃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书房里，画了一半的画还放在桌子上，旁边搁着吸饱了墨的笔。
看上去像是主人临时有事出去了，而岛上的一切都还在等着主人归来。
然而楼宴神情却渐渐冷了下来，他眉眼带上薄霜，眼底像是结了一层冰。
莲华走了，他有预感，她不会回到菱湖岛了。她在躲他，就跟在灵界时，他想方设法躲开她一样。
楼宴慢慢捏紧了拳头，掌心被指尖掐出了深深的印记。他忽然猛地松手，一挥衣袖，石桌石凳被神力掀翻在地，随即化为齑粉，慢慢消失在空中。
几棵离得近的桃花树也受到波及，身影摇晃，似乎也即将化为尘埃消失。
楼宴心念一动，另一道神力将这几棵桃树安全护住。
他眉眼间的冷漠慢慢消散，最终化为认命地、无奈地叹息。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还是那句话，他当初种下的恶果，他只能心甘情愿地吞下去。
楼宴悬浮到菱湖岛上空，动用神力，让整座菱湖岛浮了起来。在菱湖岛浮起来之后，他又继续动用神力，将岛慢慢缩小，直至巴掌那么大。
他看了一眼手心里的小巧玲珑的岛屿，将它收入芥子空间中。
这算是莲华唯一给他留下的东西了吧。
他暂停了酿酒的活动，开始寻找莲华。
然而，就如同当初在灵界时，莲华怎么都找不到他一样，这回，他怎么找都找不到莲华。
他并未像之前莲华那样，广发英雄帖，征集各路信息。一来是因为他并不是行事张扬的人，二来也是因为现实条件不允许，他独来独往惯了，在灵界中没有什么至交好友，来到九重天后，虽然性子不再像之前那么冷，但依旧没有结交到朋友。如果以利诱之，他初来九重天，又并未收集到许多有价值连城的宝物。
种种因素混合作用之下，他带着菱湖岛一人一剑独自寻找莲华。
九重天浩瀚无际，莲华存心想躲，楼宴怎么找都找不到。
他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反倒渐渐理清了自己的心境。
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对莲华的容忍只是出于一时愧疚以及重逢而产生的喜悦，也许随着时间流逝，这种感情会慢慢变淡，他会越来越难以容忍莲华的任性肆意。然而在他独自游荡在九重天时，他渐渐想明白了，他是真的想要和莲华共度余生。身为圣人，不生不死，漫长得看不见尽头的生命，如果不能和自己爱的人携手共度，那这样的人生他迟早会感到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