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兵脸上没什么表情。
莉莉还睡着，完全不知周围的异状。
梦境之于她, 已是这阵子几乎每晚都要光临的常客。
梦见的东西并不陌生——同前几回差不多的，画面朦朦胧胧，似雾气一般遮掩了眼前的世界，但梦中人竟冥冥有神助般知道前路, 一路走着，竟也未曾迷失方向。
然后有光点。
游移不定的，拢在手心里怕只有小小的一团，起初徘徊在手边，触手可及, 但当真伸出手，竟给灵活地避了开去，再要抓便同空手捕飞萤一般困难, 每每被它侥幸逃脱。
即便在做梦，也实在令人郁闷。
莉莉跟着光点跑了一大圈，愤愤地站住了，心知追着跑无论如何抓不住，手指动了动，突然一抬臂，用力地在虚空之中抓握了一把。
那彷徨的大兔子一下子入定般僵直了，随后竟是像受强磁力吸引的磁铁，“咻”一声直冲那闭目熟睡的小女人的脸袭击过去，虽则兔子绵软，这么骤然打在脸上，恐怕也要将她从睡梦中生生拍醒。
腮红兔的猛烈一击溃败于半途伸出阻挡了的金属大掌。
连她小脸上的肌肤也没能碰到半点，铩羽而归，可以说非常失败了。
冬兵及时伸手接住半空掉下的大兔子时，莉莉在梦中仿佛亦终于脱离了乱跑光团的困扰，轻轻出了一口气。
大手正毫不留情地扼着兔子的脖，待要将它丢到地上，动作却又顿了一顿，少顷，到底还是将那可怜的兔放回床头。
那头的莉莉睡着似有些冷，手无意识地往身旁探了探，要摸索熟悉的体温，一时没摸到，便是尚在梦中，也一个激灵，马上睁开眼。
迷迷糊糊看见冬兵的身影正坐在床沿，她一动，他便过了来，将她盖着的被子掖了掖，低声道：“继续睡吧。”
莉莉伸手去摸他的脸，睡意倒是渐渐淡了，坐起身，看看周围，问：“我是不是又那样了？……”
他没说话，只用大掌拢了她放在他脸上的手。
看他这样子她也明白了大半，懊恼地“啊”一声，收回手，在太阳穴上狠狠揉了一通。
半晌，又问：“这次打坏了什么东西？”
冬兵道：“没有。”随后道：“睡吧。”
窗外的黑天仍在落白雪。恐怕明天晚上起来，要积厚厚的一层。
他这样说，莉莉却再睡不着，爬到床头“啪”地打开小夜灯，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通，确认没哪里伤着，面上表情才好看些，但总归还是有些恹恹的：“对不起，詹姆斯。”
她这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
从那日破坏洞察计划、从美国队长手中逃脱开始，莉莉便觉她自己开始有些不对劲。
那一回她也是鬼使神差一般用出了操纵物体的怪能力……之后这种能力竟没有同前几次样消失。
时隔两个月，一直持续到现在，如今要用意念控制着取用什么东西，十次有六七次也是可以成功的，稍微有点重量的便有些令她吃力，但说到底还是逐渐学会了运用多出来的技能。
也不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因着与这能力一起产生的还有如今晚一般的怪现象。
抵达罗马尼亚安定下来之后，莉莉每每做梦，总在梦里追逐光团，最终都不耐烦地一把抓取，却不知同时也抓飞了现实里不固定的某样东西。
第一次生生被掉到脸上的书砸红了额头，后来还打碎一个碗，才知道梦中的所作所为，投射到现实里具有无比真实的破坏力。
尽管破坏力如今还不算大。
莉莉当真说不好究竟如何对付这种诡异现象——她试过不睡觉，然而满怀警惕、最终撑不住还是入睡之后，竟又没再做那怪梦。
莉莉朝床头的兔子一伸手。
前不久才体验过一次虚空潜伏的兔子此刻又飘起来，被她控制着在屋子上空转了一个来回，竟也还算稳，不偏不斜，飞到床头时她手一握，兔子便断线一般，直直坠落回床上。
她的表情越发古怪。
“好像又顺手了一点。”摊开的掌心柔软的，明明同常人的手无异，却偏偏有那样的力量。
初时还觉有些酷炫，现在却要担心是否会无意伤到身边人了。
冬兵见莉莉仍旧盯着她自己的手心看，大掌覆上去，搂了她回被窝，第三次道：“睡吧。”
感觉怀里人儿还在动来动去，仰起脸来，似还要说什么，他闭了眼，薄唇在她额头轻轻贴了贴：“你伤不到我。”
如此，待周围安静下去，才算是又沉沉地进入梦乡。
下半夜那梦境没再来作乱。
第二天两人便都起得有些晚，放假的日子来得总令人惬意，无须急急忙忙赶着去工作，连吃早餐换衣服都是慢吞吞的。
慢吞吞只限于莉莉。
冬兵虽陪着她躺多了一会儿，起身拾掇的速度还是极快，她刷牙洗脸出来，他已经将早餐摆放在餐桌上。
莉莉端着牛奶杯将牛奶咕噜咕噜地喝了大半，看看墙上的钟表，道：“我们今天一起出门去买菜么。”
今晚是平安夜。火鸡倒是准备了一只的，还缺少其他的配菜。
冬兵“嗯”了一声。
他的小女朋友喝完了牛奶，伸舌舔一舔唇畔一圈白白的奶渍，端了碗盘去洗碗盆里洗。
出门前替冬兵系上围巾时莉莉伸手摸了摸他下巴上的胡子，还觉得有些扎手，嫩唇凑过去亲了亲，给蹭得皱起眉：“哪一天刮掉胡子看看？”
他倒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戴上手套遮住那金属的大手，带着她出了门。
外头果然积着一层雪。好在没想象中厚，未到难以通行的地步。
平价超市里循环播放着《God Rest Ye Merry Gentlemen》，商品模特头顶上也都戴着圣诞帽，大约还是中午时间，不必赶着准备丰盛晚餐，推着手推车走在超市货架间的人还是很多，莉莉同冬兵慢慢走在这些人中间，倒并不显眼。
超市里虽然有监控，她围拢着的围巾已是将半张脸遮挡了去，不大担心给拍摄到。
莉莉拿起一罐子调味料看了看，看不懂上面的罗马尼亚文，依着图案，依旧能够辨认出这是辣椒酱。
冬兵站在一旁看别的东西，并未远离她。
她再拿起另外一瓶，这回分辨不了究竟是油还是别的什么，扭头道：“詹姆斯……”
话说到一半，突然硬生生收了声音。
冬兵听见莉莉叫，转过脸来看，却见她拿着一瓶植物油怔怔望着走道尽头，不知究竟在望什么奇怪的东西，走前去问：“怎么了？”
莉莉闻言回过神，将手里的油放回到货架上，摇头道：“没有，大概是看错。”
冬兵的眸光冷了冷，分明起了一丝杀意，慢慢走进旁侧货架后。
片刻，他自走道尽头走出，那暗绿的眼瞳虽还冷着，却是稍稍收敛了些，靠近莉莉，低声道：“没有人。回去吧。”
他既这么说，莉莉便将手里还在看的东西放回去，清点下手推车里面的东西，确认是都买齐了，跟他一起到收银台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