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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生Ⅱ(35)

一个从胸腔以下,到髋骨以上的空洞。

皮肉、内脏和软组织什么早就被瞬间蒸发,庆幸的是,我在挨上那道粒子束前极力侧身闪避了一下,因而还保留着完好的脊椎和后背肌肉,否则要想把上下两截躯体暂时连接起来会更加麻烦。

“……修好它,明昊,我知道这对你来说简单至极,”观看到恐怖片现实版的男人脸色苍白地叫道,“在我面前修好它!”他甚至紧张地搂住了我的肩膀,将脸颊贴在我的脸颊上纹丝不动,仿佛那是个把生命力分一半给我的宗教仪式。

我觉得宿主身体里已经散尽的力气又恢复了一些,大概是人类说的回光返照。摇了摇头,我说:“办不到。身体可以修复,但无法再生——我说过了,我不是蝾螈。”

他贴在我脸颊上的肌肉抽动着,咬牙道:“那就换一具身体!我不在乎你寄生在谁身上,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什么肤色都无所谓——就算不是人类——当然,那只是临时性的对吧?!我一定会找到个让你满意的人类身体!”

“何远飞,你还不明白吗,现在唯一的可选目标,”我轻声说,“就是你。”

他愣住了。

“我的交接器渴望破肤而出,向最近的生物目标进行寄生转移——这是本能。随着宿主生命机能的损毁,这种生存本能越发强烈,即使我能控制它,也只是短短的几分钟……快点跑!离我能多远就多远,如果你不想死的话,跑!”

他动了动,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条拉到极限、一触即发的弓弦,然后试探性地、慢慢松开了我的肩膀。

就在我以为他准备抽身而退时,一个比之前更密切的拥抱再次降临了。

这个人类男人紧紧抱着我,像个明知前方是悬崖还非要往下跳的白痴,火热颤抖的气息吹拂在我颈边,“……我很开心,明昊,我知道这听起来像在发疯——下一秒钟我可能会痛不欲生,就像裴越被Z活体寄生那样;我可能会丧失意识,再也无法思考,但我现在真的很开心——我知道要和本能对抗是件多么艰难的事,即使是人类,在生存本能的驱使下也会做出丧失人性的疯狂举动。但你克制住了它,为了我……我不确定这能证明什么,但至少我知道,如果现在在你身边的不是我,而是随便一个什么人,你不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是吗?”

“……是的。”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何远飞,在这个星球60多亿人类中,你是独一无二的那个。虽然本质上相同,可总有那么些细微的特质,使你区别于其他人类的特质——我还不太清楚是什么,但即使你淹没于人海,我也不会认错。”

他肩背上的肌肉轻微地颤动起来,很快这种颤动扩散到全身,如同身处冰天雪地一样瑟瑟发抖,我知道这是因为情绪上无法抑制的强烈激荡而产生的生理反应。他强迫自己做着深呼吸,顷刻就把这股战栗镇压下去,发出近乎哽咽的喉音:“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他像个孩子般重复着这句话,直到情绪基本镇定下来,“虽然离我想听到的三个字还有非常遥远的距离,但我想这是个好的开端。即使在有生之年等不到真正的回应,但我知道,这个距离一直在一步步地缩小中,这样就可以了,明昊,这样就可以了……”

“抒发完感慨了吗,那就快点滚吧!”我焦躁而不耐烦地催促,“还是说,你真的就这么想把身体送给我?”

“……其实那样也不错,你拥有我的身体,而我拥有你的灵魂,你看,我们合二为一了。”他静静地看我,嘴角流露出些微笑意。我希望这是个不合时宜的玩笑,但他接下来去话令我头疼不已:“说不定在你我的共同努力下,我会保留着个人意识,直到你转移到新宿主身上为止。”

这样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他太过低估我的本能,在它面前,所有的意志不堪一击。如果我执意抵抗,只是徒增烦恼罢了,就像一台硬件与软件产生强烈冲突的电脑,最终结果必然导致死机。除非……只有一种办法,能让我毫无芥蒂地接收他的身体,那就是在他的意识消散之前,让“我”先死去……

“你不是一直想要这具身体吗,现在它是你的了。”何远飞温柔地诱惑我,像个想要以身献祭的邪教徒,“别离开,别消失,到我这儿来……”

[人类,你还没有那样做的资格!]

一股突如其来的神经脉冲撞进我的大脑,我怀疑何远飞是不是也听到了这声不可能被人类听觉接收的厉喝,因为他竟然条件反射地举起手电筒和枪口,指向漆黑的沙漠深处。

一道白影飞掠而来,由于速度太快,在视觉神经中只留下转瞬即逝的残像。几乎在看到的同时,他已纵身跃起,高高地站在了岩石顶上。

“别开枪。”我立刻阻止了即将扣动扳机的何远飞。

“……即使它看上去像头惊悚片里的食人巨兽?”他疑惑而警戒地问。

“放下枪,他是无害的。”我试图瓦解他的紧张与敌意,“他跟我一样是个寄生者,我们在51区认识,我管他叫白狼。”

何远飞犹豫了一下,慢慢松开扳机,但仍把枪柄攥在手里。

“你看上去糟糕透了,”我向后仰头,对高踞岩顶的野兽说,“我只是弄坏了宿主的身体,而你把自己的精神都弄塌了。”

白狼低头望了我一眼,暗金兽瞳在黑暗中反射出两点荧光。他的四肢蓄势待发似的绷得笔直,任由干燥的夜风将浑身皮毛吹得凌乱不堪,有那么一瞬间,我产生了种诡异的错觉,仿佛他已和脚下的岩石同化为雕像。

[……我找到了灰巢。]沉默许久后,他低声说道,[在那里,我得到了一段预留的信息——它的主人已被吞噬,临终前用特有的方式留下了一段精神波。这个信息告诉我:在逃离母星之后,她是他们种族的最后一个雌性体,如果在未来有同类能接收到这个信息,请原谅她在死亡面前拒绝使用同调挽救自己的生命,因为她已永不再信任任何一个异族。‘像我们这样只会被掠夺与背叛的种族,还是不要延续下去好了’,她最后这样绝望地说道。]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是……”

白狼平静地回答:[是的,她是我一直在寻求的同类。如果我能更早一步找到她,或许不会是这样的结局……我不得不接受事实——我的种族已经灭绝,即使我和另一些不知所在的雄性体还能苟延残喘几百年,也只是时间问题,这个事实已不容修改。]

我沉默地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我本来就不擅长安慰他人,而眼下的情况,更不是需要安慰的时候。

[我想让你知道我们种族灭绝的原因。]白狼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应,他只想静静地述说,[我们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就是你体会过的“同调”,能让对方的自身能量产生巨大增幅,但我们很少使用这种能力,除非双方互相认同。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该死的方式,能在我们不愿意时,单方面获得这种能力,那就是吞噬。吃掉我们,融合我们,同化我们,无数更高文明的掠夺者趋之若鹜地奔向我们的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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