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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生(27)

不论他是否已经找到他,我都不能这样束手无策,我必须夺回空间跳跃动力装置!我用尽全力挣扎着,试图一点一点移动椅子,靠近控制台,但它竟然是被钢轴固定在地板上的!

该死,难道我只能用唯一一种办法脱离桎梏了吗?

被迫抛弃宿主的躯壳,用本体离开这个房间,然后随便找一个人类的身体重新寄生。这对我来说并非难事,只不过“裴明昊”的身体将终止一切生命机能,成为一团被微生物分解而逐渐腐烂的尸体。

寄生者往往视宿主的身体为己物,能用时很爱惜,不能用时则毫不在乎。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抛弃“裴明昊”的身体,我不知道其中原因与不想换掉用习惯的漱口杯之间有没有共同联系。可是目前情况已经紧急到足以将我对这具身体微薄的爱惜之情彻底粉碎的地步,我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垂下头,交接器洁白纤细的触角从后颈第一节颈椎处悄然探出头,在空气中试探性地挥动了一下……

“阿昊!”

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喊,冷硬的声线中含着担忧与隐怒。

我蓦地抬起头。实验室最深处的门被打开了,裴越出现在门口。他站得笔直,身体绷得很紧,蒙在单薄的深色长袖T恤下肌肉起伏的弧线相当明显,脸色不太健康,但比起一个多月前在全息影象中看到的状态要好得多。他的双手戴着手铐,中间的铁链已经被弄断了。

“阿昊,你没事吧?!”他朝我冲过来,眼神与任何一个关心弟弟的哥哥毫无二致。

从他的神情语态中,我无法断定他是否看见了刚才的一幕,也许他才刚刚打开门,也许交接器细如棉线肉眼难以察觉。我猜他应该没有发现,因为就算他的理解力与接受力再超乎常人,也不可能对这种在人类看来显然算是诡异的现象无动于衷。

“没事,只是动不了。”看他在椅子的环扣上又撬又砸,我说,“不用白费力气,是钛制的,高硬度高熔点,子弹都轰不开。”

他一拳狠狠砸在上面,棕褐色的瞳孔直视我,隐藏其中的情绪像杯子里尚未融化的咖啡末,颜色黯淡地转着圈,片刻的沉默后,他语调生硬地说:“不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愣了一下,不由微笑了,“别这样,越,我还没有堕落到自暴自弃的地步,只是很多事情必须寻找一个最有效率的方法解决。——看到那个控制台了吗,上面有很多按键,你能不能按我的指示来操纵它?”

他默然注视了片刻,眼睛从我身上移开,走到控制台边,把手放在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按键上,依照我的口述准确地操作着,动作简洁而坚定,毫不拖泥带水。

“……什么都没了。”他看着屏幕上令人眼花缭乱的雪花麻点,拧起眉心。

不,还有人类眼睛不可视的电波。“那是一段二进制密码,我可以试着破解它。”我闭上双眼,全神贯注地接收空气中的讯息,轻声说,“00101110010100111100……”

寂静的房间中,我的声音像细弦上拉出的乐音,搭配着轻微的触键声,无质感地飘浮着。如同一个即将消失的半透明幽魂,“啪”的一声响后,束缚解除,生命波动也随之消失。

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麻痹的肌肉有些不听神经指挥,被压迫的毛细血管又开始恢复流通,之后神经末梢大面积地刺痛起来。我深吸了口长气,从椅子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裴越两三步跨过来把我抱住了。他用的力道太大,我想我的胳膊和背上大概会留下勒痕。

“阿昊……”

我觉得他有话想对我说,但接下来只是长久的沉默。其实我可以进入他的精神领域去看那些沉淀混杂的情绪,但我不想那么做,他有不想把那些思绪用语言表达出来的理由和权利。这个人类是我唯一无法深入探究的存在,我入侵过他的大脑神经,阅读过他的记忆信息,但我依旧无法完全了解他。他的思想就如同他的身体,沉默内敛,包裹着坚硬的外壳,在外力打击下毫无罅隙,却不知会在什么时候由内部无声而激烈地、核裂变般不顾一切地爆发。

但现在不是研究他的精神构造的时候。

我挣开他,往实验室门口走去,“我得去找何远飞,Z盯上他了。”拿回被他偷梁换柱的真品,——或许现在已经落在Z手里了,但愿我还来得及。

手腕被一把攥住,我回头,撞进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我们偷袭巴塞尔·考根的那一夜,凉薄如水的月光洒在汤加绿的越野车上,他拽住我,看我时旋涡般的目光,只是比那时增加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郁与落寞。一定要去吗,他的目光在问。

我露出了个极淡的笑容,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他垂下眼睑,松开了手。

“我帮你。”他坚定地说,声音沙哑干涩。

简单的三个字,与当初一模一样。

但我这次不想答应他。这是我和Z之间的争斗,没有一个人类有能力、有资格介入,包括何远飞。

“不,这件事我必须自己解决。”我对他摇摇头,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余地。

撇下裴越,转身走出实验室,午后刺眼的光线让我觉得过于耀眼,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副墨镜戴上,乘坐电梯离开这座不过几十米高度、却像是立于地球最高点的大楼。它的每一根钢筋之间都灌注着人类有限却不断发展中的智慧,我第一次感觉,或许真有那么一天,从这里将开启一条通往浩瀚宇宙的通道。

路过大厅时,看见墙上红字闪烁,显示离飞跃者号发射日期还有三天。

我抬起腕表,按下倒计时键,时间具像化成黑色数字的形式开始一分一秒流逝。

72小时。

何远飞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我联系不上他,只好一处一处地方找。

西雅图的别墅里空无一人,凌乱得像美国坦克们逛过街后的伊拉克。

洛杉矶的办公大楼,各部门有条不紊地运作,没人知道老板去了哪里。颜色惨白的实验室里,杜衡看见我心情很是愉快,“……好不容易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不考虑一下跟我共进午餐吗——”

我扫了一眼他指间尤带血丝的手术刀,转身就走,把他的后半句话甩在门后。

“亚特兰蒂斯号”早已不在长滩港,据说半个月前就行驶在加勒比海的旅游航线上。

第二天深夜,我来到了澳门。这座城市依旧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各大赌场门口人流不息。但还是没有何远飞的身影。

他在哪里?我仿佛看见他动作优雅地将扑克牌底朝上摊开在桌面,不怀好意地扯着嘴角:在一副扑克中找出黑桃A,对你来说,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黑桃A在哪儿?我在哪儿?人海茫茫,来找我吧!来追逐我吧!他狡黠而得意的笑声在我耳边回荡,半秒钟也不肯停歇。我一脚踢翻十三楼贵宾休息室里的那张茶几,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这个该死的人类混蛋,我这一生犯的最大一个错误,就是当初没有及时谋杀他的意识、抢夺他的身体,所以现在我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我在心中恶狠狠地咒骂着他和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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