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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仙(6)+番外

庆王轻声道:“儿臣的主意只有一个字,请父皇伸过手来。”

明德帝不明所以地将右手递过去,庆王一只手握住,另一只覆盖其上,用食指指尖在他掌心画了几笔。

明德帝闭上双眼,半晌不语,最后缓缓将手抽回,说道:“就这么定了吧,对外只称暴病而亡。”

印暄见他挣开宁妃的纠缠,转身欲走,好奇地问了句:“皇爷爷,父王在您手上写了个什么字?”

明德帝定定看着这个以聪颖著称的小皇孙,忽然淡淡一笑,摸了摸他的脑门:“暄儿前阵子一直病着,怎么今日一入宫就想起打听太子伯伯和六王叔的事?跟皇爷爷说实话,谁谁教你这么问的?是不是你父王?”

印暄心下一慌,险些忍不住去看庆王。但他始终记得父王的叮嘱,嗫嚅道:“我自己想问,没人教我……”一边移开目光,飞快地瞟了眼瑞王。

明德帝眼神犀利,把这天真的一瞥看得一清二楚,眉宇间顿时笼上一层愠怒的阴霾。但他并未当下发作,只是冷冷盯了瑞王一眼,极深地吸口气按捺住心绪,拂袖而去。

回到王府,庆王关上门,一把抱起幼子,在他脸上狠亲:“好儿子!差点把你爹的冷汗都吓出来了!”

“父王,方才我做得对么?”印暄抹着脸颊上的口水问。

“对!对极了!父王要好好奖励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印暄吞了口唾沫,抬头看着父王大声说:“我想要父王不再写信叫小六叔来!我再也不想见他!”

庆王飞扬的神色瞬间僵硬在脸上。他震惊地瞪着儿子,似乎想从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挖掘出什么端倪。

印暄气鼓鼓地直视他。

片刻后,庆王缓下脸色,试探地问:“暄儿不喜欢六王叔,为什么?”

“他……他笑我尿床!还威胁要把我扔进护城河!”

庆王失声大笑。“小六是在逗你玩儿呢,他就那性子!”他忽然敛笑,语气深沉地道:“不过,父王可以答应你,以后再不叫六王叔过来,你以后也再不会见到他了。”

“他上哪儿去了?”

“去一个只有他独自一人的地方。”庆王转身负手,望着窗外的如墨夜色,留给印暄一道终身难忘的背影。

“有种花,美得令人迷醉,但永远只能绽放在夜里,放到阳光底下,便成了污秽……”如自语般,庆王用低微的声音轻喃。

“什么花这么奇怪?”印暄不解地问。

庆王没有回答,只背对着七岁的世子叹道:“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

从此以后,印暄一直盼望长大,因为长大可以让他逐渐知晓许多事情。这些看似隐秘的事,其实就藏在皇宫某处偏僻的角落里,藏在某个太监宫女的闲言碎语中。

比如太子并非死于肾疾,而是“马上风”。

比如御医当年在东宫找到一盒红丸,就是赵合德曾给汉成帝服食的那种。

比如太子病发身亡时,身边只有一个酩酊大醉的六皇子。

但这些事,他并不拿去说与父王听。因为父王如今已贵为太子。他知道,太子就是国之储君,是下一任的皇帝。

明德三十一年,帝崩,庙号成祖;太子印忱继位,改年号为“景成”。那年印暄十五岁,他想起六王叔不见时,也正是十五岁。

五年后,景成帝驾崩,庙号英宗;太子印暄继位,改年号为“云熙”。

转眼间,光阴流水般逝去,偶尔他会想起那个双臂环抱、倚着树干朝他嬉笑的少年。

那人的长相已在他记忆中模糊,只有那一袭朱衣大袖,与衣角金线绣制的缠枝藤蔓在历历在目,跳跃着绚丽的柔光……

印暄猛地惊醒,发现自己只手支颐,靠在书桌上打了个盹儿。那朦胧中金红的柔光,原来是烛焰在面前摇曳。

夜雨仍在宣泄淫威,玄鱼观道士微一已在一个时辰前,如获至宝地描了几张鬼画符,带上七名观中弟子,以神行之术直奔北疆。

鹰哨首领姚应泉也随即启程,星夜赶回震山关。

而他这一国之君,下了道调兵北援的急诏后,反倒无所事事,只能在宫中暗自忧虑。

一夜无眠,天色熹微时,內侍前来禀报,说是御医所治之人已醒。印暄精神一振,带着满腹疑窦与纷杂思绪,前往清曜殿。

第4章 不净不秽以何论,入欲出欲为谁谈

印暄轻装简行来到清曜殿,示意侍立在殿外的太监不必唱驾,独自走进内殿。

刚走到门口,便听内中一个苍老的声音急道:“……这万万不可!”

他认出这是御医南嘉禾的声音,只是少了平日的端方稳重,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君药主病对症,味数少而量重;臣药味数稍多而量轻,用以匡君之不迨;使药应臣,为通行之向导,分量更轻。如此君臣佐使,自《内经》以来便是用药精义所在。你这胡乱一改,分量参差不说,君不君、臣不臣,是毒药不是良药!且不说你如今气血两枯,便是个生生的大活人,也得吃出病来!”

另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懒洋洋道:“子非我,安知对旁人而言是毒药,对我而言就定非良药?我说南老太医,你也别气得翘胡子,药方是我自己改的,吃出什么毛病来也与人无关,不会让你担责任的。”

“不是追究谁人责任的问题!医者父母心,老夫不能眼睁睁看你由着性子胡来。这药方万不能改!公子若是坚持,就请报圣上裁决吧!”

“圣上?呵呵,指不定他还怨你多事,没由着我把自己药死一了百了呢……哎呀,开个玩笑而已,老太医切莫生气,气大伤身。”

——关了十五年还是这副鬼德性!印暄很有些懊悔,怎么被个道士一捣鼓,就稀里糊涂地将他放了出来!

他深吸口气,猛地推门而入。

南嘉禾正气得手脚乱颤,忽见皇帝阴着脸进来,忙伏身迎驾,口称万岁。

方才还侃侃而谈的病患此时却仍半倚半躺在床头,用虚弱到马上就要昏过去的声音道:“病入膏肓之人,恕无法向皇上行礼。”

印暄一甩袖口,将桌角那张被改得面目全非的药方拂落于地,寒声道:“就按这方子抓!治死了活该!”

南嘉禾犹豫再三,欲言又止,终究在皇帝的怒视下拾起方子,无奈地出去了。

印暄慢慢踱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打量床上那人。只见他满身秽物已被宫人彻底清洗,换上了一件干净的长袍,脏污百结的乱发也粗略清理过,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病态苍白,整个人又瘦得脱形,乍一看仿佛骷髅架子上糊了层白纸,外面再松垮垮地套条麻袋,煞是触目生厌。

记忆中那张面孔早已模糊不清,尽管眉间一竖极淡的、宛如伤疤的红痕犹存,印暄怎么也无法将面前之人,与当年那个笑容惊艳的六王叔重叠在一起。他皱起眉,冷冷道:“印云墨!少在朕面前装腔作势,否则朕让你打哪儿来,再回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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