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淡红的，深红的花瓣，漫天飞舞。他们是站在一个花园里面，可是，在这地底的黑暗世界，又怎么会有如此美丽虚幻的花园？
肖默越来越觉得这个云中医院无比奇妙了。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游乐场。能够想象得到，和连想都想不到的一切，都能在这里找到。
他本能地伸出手，想去接住一片花瓣。可是，那花瓣落到他手上的时候，却是“空”的。
舒铮笑了。“只是幻象，肖默。只是投影而已。”
如今的投影技术，已经是完全成熟了，可以以假乱真，这不奇怪。肖默奇怪的是，为什么会在地下搞上这么一个巨大的投影花园。
从重重的花瓣里，隐隐地浮现出一个女人的影子。
一个穿秋香色旗袍的美丽女人。
许谈本能地叫了一声：“姐姐！”
这一回，肖默是再也不会认错了。这个女人，就是失踪了十年的许谨，许谈的亲姐姐。他怔怔地看了许谨片刻，慢慢地把视线转向了舒铮，等着她开口解释。
舒铮径直对着许谨走了过去。眼看两个人就要撞上了，但舒铮却轻轻松松地从许谨的身体里穿了过去。许谨的身体，在被舒铮穿过的那一瞬间，变得透明，化在了空气之中。
就像那些飞舞的花瓣一样，许谨也只是一个投影。
“这是怎么回事？”许谈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问。舒铮回过了头，她的头发散开了，在飞舞的花瓣里，她看起来，出奇的美，美得几乎有种凄艳的意味，跟她平时的样子，大不相同了。
许谨的影子又慢慢地浮现在了花瓣之中，从半透明一直变得浓墨重彩，直到跟真人无异。
舒铮伸出手，她的手指，从许谨的幻影里轻轻地穿了过去。“你们都已经看到了，这，不过是许谨的一个投影。我们还保留着她的意识——但是只是意识而已——她已经死了，十年以前。而且，我们甚至连她的尸体都找不到。我很抱歉，但这是事实，许谈，她粉身碎骨，我们想找到一点她身体的部分来复制DNA的都办不到。许谨名如其人，十分谨慎，她竟然没有留下自己的一点‘备份’，这让我们十分头疼。”
许谈一个踉跄，肖默伸手扶住了他。舒铮笑了一笑，说：“十年之前，我们想尽一切办法，想保留这些杰出的科学家的思想，哪怕他们只剩下一颗头。对你的姐姐，许谈，我们则用了更先进的方法，保留她的意识，然后投射出来。”
她侧着头想了一想，对肖默说：“你刚才跟许谈辩论的时候，提到了《超人》。我就用这个来解释一下许谨的情况吧。超人死去的父亲，就以这么一种形态存活着。不过，那只是一股能量，随时都可以被消除掉。只要按一个按键……类似的。”
许谈摘下了他的眼镜。他的镜片，被一片白雾模糊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姐姐早就已经死了。”
舒铮笑了一笑，说了四个字。她的声音，带着清脆的回响，像金器敲击在玉器上。“虽死犹生。”
肖默问：“什么意思？”
“这个云中医院，仍然处在她的控制之下。”舒铮缓缓地说，“她以前是首席专家，也是这里的第一负责人。即使只剩下意识，这股精神力量仍然控制着云中医院。只要她的力量没有彻底衰竭，这个云中医院，就仍然属于她，我们谁都无法替代她。”
肖默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之前提到许谨，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如此诲莫如深。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包括宁晓钧这样的天才在内，结局都那么惨烈，只有对许谈，算是网开一面，许谈现在还好好地活在这里，除了不能走出云中医院之外，许谈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许谈应该也想到这一点了，他喃喃地说：“原来，姐姐她一直还是在保护着我。”
“谁叫你是她唯一的弟弟呢？”舒铮笑着说，“我说过了，她的意志，至今还在起作用。不过……”
肖默问：“不过什么？”
舒铮的眼睛，凝视着她身边那个影子。
“看起来，似乎有某股别的力量，想来打破这个平衡了。上一次，在那个废弃的花园，我看到了许谨，我就觉得十分吃惊了。有人也在利用这种力量，想改变云中医院的所有权。他不想把云中医院继续留在许谨的手里了。”
她望着肖默。“你再次遇见许谨，也是因为这个。”
舒铮说得实在是有点玄幻，连许谈都在努力消化。这个云中医院，所有人都在猜测它的拥有权，管理者，却是在一个死了的人的控制下。这比肖默的父母还要玄幻，他们至少保留了完整的头脑，而许谨是死无全尸，什么都没有留下。
留下的只是她的“意识”，或者是说：“精神力量”。
肖默问了一个问题：“不是说，这医院的创始人是那幅油画里面的人吗？”
“那是真的。”舒铮回答，“不过，他早已经死了。许谨应该见过，她就是那个男人的代理人。”
许谈低声地说：“我的姐姐，死无全尸，连提取DNA都做不到？……”
舒铮垂下了眉。“那是一次意外，许谈。所以之后，所有的高危工作，都由‘亡灵’们来完成，这也是受那次事故的教训。我们不能再拿你们这些科学家来开玩笑，你们很宝贵，而亡灵们……他们反正都是死人了，再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的眼光，飘得远远，好像看到了当年的事。“那天，发生了爆炸。半个医院，都被这爆炸给毁了……不是一般的爆炸，无数的细菌，病毒，都随着这爆炸，不断分解和裂变……这个地方，当时就变成了一座死城……”
肖默想说，可是，没有人放弃，这个地方，还在继续运作，直到今天。
多么可怕的执着。
这个花园的幻影，是如此的美丽。能够想象到的一切珍品的海棠，都有。可是，这也仅仅是幻觉而已。
舒铮似乎是看出了肖默的心思。她低低地说：“以前，就在这个医院，许谨也给自己建了这么一座全是海棠的花园。她在休息的时候，就会在花园里，品着茶，欣赏海棠。我问她，天下的花有那么多，你为什么单单喜欢海棠？”
她的目光转向许谈，似乎是在问他：你知道原因吗？
许谈摇了摇头。
舒铮淡淡一笑。“因为她崇拜的人，就是云中学院的创始人——那个男人，他非常喜欢海棠。而许谨，她却又喜欢一种深红色的海棠，我忘了名字……她说，那种海棠，哪怕是在刚开的时候——甚至是开得最盛的时候，都会呈现出一种颓败的凋零的感觉。就像在这里的那些实验品，哪怕‘出厂’的时候是全新的，内部也终究是重组过的，绝不是‘新’的……”
她又一笑，说，“许谨这样的人，居然还会这么感性，倒让我很意外。”
肖默讥刺地说：“不是人人都像你林露这么冷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