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相信跟朱海来自同一个组织的这些人，会做出出卖自己同伴的事。
许谈笑了一笑。他朝肖默走近了一步，贴近他的耳朵，轻轻地说：“我明白你的感觉。不过，你似乎忽略了另外一个可能性。也许，有人混入了他们之中，目的就是一个一个地杀死他们，而他们却以为对方是自己的同伴，毫不防备。”
肖默脱口而出：“那不可能！”
许谈笑着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你总是认为，他们几个，是跟朱海一样的人，样样都一样。可是，也许他们本身就有什么不同呢？”
左北问：“繁月呢？”
许谈说：“她似乎正在向她的同伴告别呢。你们自己去看吧，我可劝不住她。”
繁月正把一床白色的被单轻轻地盖在朱海身上。看得出来，她是尽力在抑制着内心的情绪，努力不要表现出来，可是她的双手仍然在微微地颤抖。她分明是哭过了，眼睛都是微红的。
肖默默默地站在旁边看着她，对许谈说：“就让尸体留在这里？”
许谈回答得很巧妙：“没什么，反正云中医院的尸体也够多了，不在乎多一个，或者少一个的。”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许谈和肖默并肩走在过道里。四周的墙上，仍然挂着大量的名画复制品。达利的那副《地理政治见证新人的诞生》，充满强烈的幻想和荒诞的色彩，每次肖默见到，都有触目惊心的感觉。
“肖默，你为什么还要回来？”许谈的面具卸下了，听他的语气，是真真切切地觉得无奈。“我上次就警告过你了，这个地方处处惊心，藏着太多的秘密。主宰这里的人，是个疯狂的天才，他不会容许你们破坏他的实验。我不希望你也死在这里！”
肖默苦涩地笑。“既然知道自己的父母还留在这个地方，我也不能只管自己的平安，不管他们呀。”
许谈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他的眼里，闪耀着记忆的光芒。“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常常去抓鱼那个地方？你，我，还有晓钧？”
“当然记得。”
肖默闭上眼睛，想象着溪流轻轻地从他脚上流过的感觉。温暖的，细致的，带着夏天的味道。他突然地打了个寒颤。他想起了从脚面上浸过去的繁夏的鲜血。腐臭的脓血。把他那些清新的记忆，一下子都给冲得无影无踪了。
“你怎么了？”许谈问，“肖默，你脸色很难看。”
肖默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一些很奇怪的事。”
比如，在这群人中间，出现了两对双胞胎。繁阳和繁月，左南和左北。也许许谈是对的，我的思维受到了很大的局限，我应该跳出这个圈子，重新好好思考一下。
“他们究竟是来做什么的？”许谈狐疑地说，“舒铮已经让他们带走了，他们还回来这里来找什么？”
肖默耸肩。“据他们说，他们是为了亡灵实验而来的。你不是也听到了吗？”
许谈发出了两声笑。“那就对不起了，亡灵实验我确实是没怎么接触过，只是耳闻。即便是同在一幢大楼里，也是各司其职。不过，既然你们那么想看，我就带你们去吧。说句实话，我也是非常好奇的，我也想知道亡灵实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笑声，多了几分有趣的味道。
“当然，前提是你们都不怕死。呵呵，什么都不害怕，才能进那个实验基地。
他推开了一扇门。“进去吧。有人要见你。”
房间里有一道玻璃墙，把这个房间隔成了两半。
宁晓钧站在玻璃墙的里面。
她一看到肖默，就焦灼地扑了过来，整个人都几乎贴在了玻璃墙上。“小默，你必须得离开了。别跟他们在一起。他们注定是要死在这里的。”
肖默错愕地看着那面玻璃墙。许谈站在一旁，低声地解释道：“晓钧是不能随便上来的，她没法子接受这里的空气。同样的，我也不能轻易下去，只有在晚上八点以后，他们都从候诊大厅离开，那里的空气恢复正常含量，我才能下去。我跟晓钧也很少见面，因为……怕影响彼此……”
这个地方，就没有候诊大厅里那种柔和的带着粉红色的白光了。宁晓钧浓妆的脸，仍然遮不住她那青白的脸色。看着她，肖默是真的心都被揪成了一团。他还记得那个哭得苹果脸都嘟起来了的女孩，还记得她甜甜地叫自己名字的声音。
肖默绝望地把手贴在了玻璃墙上。冰冷的。他没办法接触宁晓钧的手。
“晓晓，晓钧，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你？”
宁晓钧的眼泪，刷地一下就出来了。
哦，死人也一样的会流泪。
“我不要你帮我，我已经注定了是这个样子了。”宁晓钧哽咽地说，“我跟许谈，都已经陷在这其中，脱身不得了。我们永远不可能离开这个云中医院，但你，你是可以有所选择的。快走吧，小默，现在还不晚。”
肖默咬着牙，说：“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告诉我，晓钧，怎么会这样？”
宁晓钧的脸，这时候确实像个死人，僵硬的，惨淡的。“跟你们分开之后，我就被送到这里了，我舅舅坚决地要求好好培养我。你们都明白的，遗传……”
她笑得更惨然了。
“我们这些所谓最优秀的科学家的后代，往往本身也是天才。从我走进这个地方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我的命。我再也走不出去了……”
许谈替她说了一句：“她也是在那次事件中死去的。”
宁晓钧笑着说：“因为我的能力，我的智力，我跟许谈一样，成了‘管理者’。好吧，既然一定要这么活着，当这个‘管理者’，我能拥有最好的资源。所以，我同意了，直到现在……”
肖默只觉得毛骨悚然。他颤抖地说：“为什么？”
“为什么？你是问为什么要找一个死人来当管理者吗？”宁晓钧的声音里，带着强烈的讽刺，“这个有什么好问的？当然是最方便了，另外找一个活人来，处在那个环境里，很快就会死的啊！何况，还有比一个亡灵更了解亡灵实验的吗？”
肖默想握住她的手，可是，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他知道这是徒劳的。
“晓钧，我会救你。”
宁晓钧又笑了。她平静但坚决地摇了摇头。
“小默，你唯一能救我的方式，就是——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
她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求求你，赶快走。小谈，你一定要把他送走，一定……”
她身后银色的滑门滑开了，又关上了。
许谈把手放在肖默的肩上。“你最好听她的。”
肖默过了好一会，才回答：“只要我找到我父母，我马上走。”
许谈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你真是固执。”
他们走了出去，许谈正要说话，肖默忽然做了个“嘘”的表情。许谈也屏住了呼吸，他们听到，在不远处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有两个人在尽量压低了声音吵架。因为声音实在是压得很低，连是男是女都听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