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默绝望地看着她。金燕对着他，笑了一笑。“你们走吧。这个地方，本来就不应该存在。这个比地下的十八层更深的地方，从此就不存在了。那些恐怖的怪物，他们迟早会完全失去人类的意识，不再属于人类。我还是怜悯他们，我现在才觉得，我学的东西，也许并不一定是正确的。我无法想象，他们在从有意识的人类，变成非人类的时候，他们会有多痛苦。这种实验，确实应该中止。十年了，终于能够把一切都付之一炬了。”
电梯门关上之前，方非说了一句：“谢谢你们。”
即使是在铜墙铁壁一样的电梯里，即使电梯在飞速地上升，他们仍然能够感到脚下在地动山摇。
灼热的气浪从脚底下追逐着他们。
肖默和许谈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透过玻璃门，看到外面的天，居然有一丝黎明的淡红的光了。
肖默扶着舒铮，走到了门边。他回过头，看着许谈。
“许谈，你最终还是没让我失望。”
许谈冷笑了一声，说：“你不是说，‘我的朋友已经死了吗？’你是在咒我吧？”
肖默有点尴尬，讷讷地说：“我只是以为，你真的……真的……”
“你以为什么？你真以为我没人性了？”许谈冷冰冰地说，“告诉你，我留在这里，是有我的原因的。我不能告诉你，但我绝对不是死心塌地为这里服务的。否则，我会对方容阳奉阴违，帮助你们？”
肖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是啊，我们都有秘密。”
许谈笑了一笑，笑容却是恍惚的。“你现在明白，他们为什么会不顾一切了吗？你现在明白我所说的——带着复仇的杀意而来的吗？他们本来就是想要毁掉这个地狱的，不惜一切代价。我感受得到他们带来的那股冷冷的杀意……从他们一踏进这医院的门，我就感受到了……”
“复仇的杀意？”肖默重复着，慢慢地说，“也许你没错吧。一开始我就觉得，他们像古代的死士，明知道是绝路，也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是怎么样的动力，才能让他们这样牺牲？他们几个，都是最优秀的人。现在我仍然不明白原因，但是我至少能想到一点。他们曾经犯过错，或者，至少是跟他们有关的人犯过错，他们急于弥补这个错误。也许，他们的长辈就是当年设计这个实验基地的人。刚才金燕说的话，他们的父母……”
所以，他们有那张详细到出奇的地图。那张地图，怎么着也应该是属于绝密的。所以，地图右下角的“绘制人”那一栏，被撕掉了。这个“绘制人”，说不定就是那三个人中的一个的亲属。他们的恨，也许是对着自身，也许是对着这个藏着秘密的地狱医院。
“那不关他们的事。”舒铮低低地说，“他们本质上，都是善良的人，我绝对不怀疑这一点。他们不应该为别人的错误付出代价。”
肖默笑了。“舒铮，你知道吗，有一种人，天生就是具有‘责任感’和‘使命感’的人。他们三个，都是这样的人。其实，我们任何人都有这样的潜质吧，有时候，是宁愿为了更多的人，牺牲自己的。”
“就算他们跟当年的事有关，我也不会恨他们。”舒铮轻轻地说，“他们都是值得我敬佩的人。但是我憎恨方容，和她身后的那些人。他们才不配称为人，连动物都不如。他们没有人性。”
许谈转过了头。一楼的大厅里，居然也挂着那幅画。那幅奇怪的画，达利画的的《见证一个人类胚胎的诞生》。
怪诞的油画，迷离，狂乱，像一首荒诞不堪的狂想曲。达利的画，充斥在这个医院的每一个角落，病态地凸现在雪白的墙壁上。
“舒铮，你是个幸运儿。你是最终能破茧而出，获得新生的那一个。”许谈缓缓地说，“金燕说得没错，这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可是，确实发生在了你的身上。”
舒铮摇了摇头。“如果能让我有所选择的话，我宁愿我是被放弃的他们称作为‘病苗’的那一种。还是胚胎的时候就被扼杀，更好——你真觉得，我一个人活下来，是件幸运的事？”
许谈回答：“不，但是你能改变你的同伴的命运。否则，他们就只会如你一般，被送到这里来，然后掉落在陷阱里。”
舒铮打了个寒颤。“我当然想救他们！可是，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学校具体在什么地方！”
肖默说：“就像我现在仍然不知道楼上的三十层，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一样。”
许谈笑了。“我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在这个云中医院，秘密，可比你们想的要多得多了。金燕他们和自己的生命去毁灭的那个地狱，不过是地狱中的一个罢了。”他看到肖默的眼神，摊了一下手，说，“不要问我，我真的不知道。”
他的眼神，也变得遥远了。“我不过是一个地狱的看门人而已。”
肖默叹了一口气。“唉，我要上去了。不知道昨天晚上那个奇怪的缆车站的工作人员，究竟是不是工作人员呢？昨天晚上，我总觉得一切都怪怪的。”
许谈嗤地一声笑了。“说不定，天一亮，云雾一散，你上去的时候，一切都会回归正常了。”
肖默笑了一笑。他扶着舒铮，走出了医院的玻璃大门。云中医院那几个大大的彩字，即使天亮了，仍然在五颜六色的闪烁。
肖默回头看了一眼，说：“修建这里的人，是个疯子吗？他为什么要把这里修成这样？他为什么要实施这样恐怖的项目？他也是鲍德里亚的狂热的追随者吗？是为了所谓的科学，还是仅仅是为了自己疯狂的爱好？”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许谈并没有跟着他们出来。
舒铮喃喃地说：“仿真世界。”
究竟我们站着的这个地方，是虚拟的世界，还是我们自身本来便是虚拟的？
一瞬间，肖默是真的已经恍惚了。这一夜，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只有金燕带着笑的声音，再一次，清脆地在他耳边回响：
“欢迎来到真实的荒漠。”
第二十五章 死人医生
上行的缆车用力地抖动了几下，停在了实地上。
肖默茫然地望着四周。这云顶之上，无论早晚，好像都是被白茫茫的雾气笼罩着。那雾气，由远及近，不知何时，就会悄悄地来到身边，把人也笼罩在茫茫的白雾里。
自己也成为了雾中人。
这时候是正午十二点。阳光明媚，却也穿不透那重重白雾。
肖默的目的地，是“云中医院”。
这座医院所处的位置非常奇怪，事实上，是这块地方的整个地形都非常奇怪。一座高高的山头，通常都是由缆车上下。据说是有盘山公路，不过肖默还没见到过。
这山头有点像个火山口，山顶上被压扁了，深深地凹陷了下去。有一段人工修出来的下坡路，一路往下，大约要走半个小时才能走到底。简直像是《西游记》中金鼻白毛老鼠精住的无底洞一样，上一次肖默走下去的时候，是这个感觉，这一次，还是这个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