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李煜同人)玉树后庭花(9)

作者: 无射/千年梦回 阅读记录

我重复着决然而唯一的回答:“放我回荆馆。”

这一次,他并未发怒,只紧紧将我搂定,在我耳边低声道:“我知你怀念故国江南,我答应你,待到平定北汉,我带你回金陵去瞧瞧,可好?”

金陵。千门灯火,九陌香风的金陵;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的金陵;孤鹜高飞,落霞相映,远状水乡秋色的金陵……我恍惚了,仿佛此时的我,并非在这寂寞梧桐深院中一梦浮生,而是乘风归去,万顷波中得自由……耳边有人细细地,轻轻地道:“那时定是烟花三月,江南正芳春……”

玉楼琼殿之上,那个明艳如花的女子,远远指那一片烟香风软,薄云柳色,嫣然笑道:“你看这烟花三月,江南正芳春……”

我心尖上微微颤抖,不顾一切将她拥在怀中:“小周……小周……”

怀中一冷,我彻底醒了。

赵匡胤赤身坐着,目光如冰如火,似要将我冻结,又似要将我焚煮。他冷冷笑了:“原来如此……原来你心中念念不忘的,是小周后!”

“李重光,你等着瞧罢!”他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去。

我痛悔不及,一心乞求上苍,让晋王赵光义,先他一步,寻到小周后。

一楼秋雨暮凄凄。永念难消,幽思咽绝,我独拥寒衾,彻夜不寐。

第8章 缚网之蝶

赵匡胤从此再不来桐宫,这本在我意料之内,而我始料不及的,是太子德昭。他还真是百折不挠,方自太庙跪省回来,又一头扎进我的凤栖阁,将一干能入口的饕餮一空后,硬磨着我这挂名太傅教他诗词书画。

我虽真心喜欢这孩子,可心有隐忧,怕他再触怒赵匡胤,每次都狠下心赶他走。

他却愈挫愈勇似的,来得愈勤了,只是在我劝戒下稍有收敛,专挑些梁上壁间的行径,悄然不察地潜进来。

我正在为小周后所作之画上题一首《长相思》,簪花小楷,细柔绵密得正如我此刻的脉脉思念:“云一緺,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窗棱外忽然响起一个拉长变调的声线:“爱妃——”

我暗叹口气,笔下依旧潺湲如流水。

那声音尤不死心:“美人——”

我收了最后一笔,微微颔首。虽不敢说乱真,却也诠释出她八九分的丰姿神韵。

“太傅……”声音软瘪了下来,颇有些饱受委屈的意味。

我叹道:“殿下既然来了,何不从门扉而入?”

德昭推门而入,笑吟吟道:“太傅今日不赶我走了?”

“反正我赶了你也不走,何必白费心思。”

他眼尖,眄到我桌案上之画,怏怏道:“我道太傅为何总对我不理不睬,原来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啊!”

我自然知他话中之意,只是语气中泛着的那一股子酸味着实可爱得紧,不由作弄道:“哪是什么蒹葭白露,分明是‘鼠牙穿墉’嘛!”

他难得地微红了脸,目光闪烁只盯着画,忽然叫道:“这画中女子好生面善,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猛然一凛,急道:“你认识她?你可曾在哪见过她?”

他拧眉思索了片刻,灵光乍现:“对了!她不是父皇新封不久的命妇郑国夫人么?”

我顿时五雷轰顶,脑中一片空白,脚下一趔趄,几乎跌软在地。

德昭抢先一步扶住我,惊道:“太傅,你身体不适么?可要传太医?”

我茫乱地摇着头,可那“郑国夫人”四字,却如雷鸣般在我耳边轰响不歇,甩脱不去。由躯干到四肢,浑身禁不住渐渐颤抖起来,仿佛一股激流在我体内奔突驰骤,涌向四肢百骸。

德昭惊惶不已:“太傅!太傅!你振作些,我这便去叫太医来!”说罢旋风似的冲出门外。

我只觉一口浊气堵在胸口,憋得透不过气来。我捂着胸,跌跌撞撞奔出,一路也不知推撞了几个宫人,终于来到桐宫门闱。

却迎面撞上了来人。

那人一把扶住我,惊道:“重光!重光,你怎么了?”

我死死抓着他的胳膊,喘着气道:“晋王,你与我说实话,小周后究竟在哪里?”

赵光义面上一黯,神色凝重,“重光,我迟了一步,小周后日前被皇兄召进宫了。我正犹豫该怎么与你说……”

我甩开他,朝皇宫内殿奔去。

赵光义一把拉住我:“没有皇兄的旨意,你是进不了内殿的!”

我急怒攻心,嘶声道:“我要见小周后!纵使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一闯!你休要拦我!”

赵光义面色数变,最终叹道:“我就知你苒外刚内,我既拦不住你,也留不住你,倒不若成全你好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这是我出入宫闱之物,你拿去罢。”

我知道他这般殷殷助我的同时,自身也犯了欺君之罪,可我却顾不得那许多了。

接过令牌,不禁动容道:“多谢……”

他别过脸:“你这番谢意,我一毫一厘也不想要……趁我还未改变主意,走罢!”

我凝望他一眼,毅然转身离去。

穿过蓊郁林木,越过掩映台阁,殿宇重重,肃然无哗。一路火炬照耀,明如白昼。

兰膏雁足灯的荧亮光晕中,我立在寝宫半阖的屏门之外,阵阵眩晕袭来。隔着层层叠叠的云纹织锦帷幕,香风微度,衣幅轻响,我如偶人般僵硬地掀开一重又一重绣帏,明黄的薄幕上起伏的逶迤的剪影,急促的婉转的声息,终成为我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记忆,与午夜惊梦时,最凄怆孑然的伫立。

我已不记得,失神中是如何扯落了帷幕,只清晰地记得她惊愕凄恻的神色,惶遽地约服束带,而后展开双臂向我奔来。

她的凄厉悲鸣之声,如子规啼血,如雁阵惊寒,生生断了我的肝肠。我有满心满腹的话要对她说,启了唇,却喷薄出一腔殷色,点点滴滴,流丹漱玉,洒在她妃色裙裾之上,浥了她一身。

她的素手轻拭着我唇角血迹,凄然一笑,坠了晓月,凋了春红:“得见君一面,妾此生足矣……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莫忘……莫忘……”奋力一挣,竟一头向红漆描金梁柱撞去。

“不——”我震惊之下,倾力相掣,却只拽落了半幅罗袖。

我扑上去,接住她缓缓滑落的柔软身躯,泪如泉涌。

小周……小周……是我害了你……不能守家国,何以为君,不能荫妻子,何以为夫,不能快恩仇,何以为人!像我这般君不君、夫不夫之人,你又何苦为我以身相殉……“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我搂紧怀中逐渐冰冷的温度,碎心噬骨,泣不成声。

一股力道将我与她重重扯开来,我愤恨望去,迷蒙泪眼,隐约可见赵匡胤淡漠中一丝怜悯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