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毫无立场。
大家都是成年男人，潜在的规矩彼此心知肚明。不论是从哪一方面的定位，冯杰生都没有理由干预夏胤伦的生活。
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不是六年多前他的老板，而他也不是曾经的那个助理。充其量，他们能够给予对方最贴切的称呼是“床伴”。
连情感上的交集都欠缺，就别提更深入的东西了。
到这个时候，其他人总算咀嚼出来点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又坐了一会，就纷纷告辞离开，连蒙羽也不例外。
不过刚走到门口，男孩就停下脚步，跑回桌子旁边。
扒拉出他之前放下的塑料袋，蒙羽堆起满脸讨好的笑，献宝一样把打开的袋子殷切地送到夏胤伦面前。
“啊啊，伦叔，我差点忘了！你看，我是最有心的吧，还记得给你带你最喜欢吃的上好家的油炸臭豆腐，包辣包够味，怎么样！”
一股奇异的味道弥漫在整间病房里的同时，冯杰生看到沙发上夏胤伦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之前还略显漫不经心的墨色瞳孔仿佛在突然间被注入了活力，盈盈的光彩流转，眉宇间荡起说不出的动人韵致。
叫他想到了当初的那个老板。
一时间连眼光都没办法偏移开去，全副心神好象被迫集中到了眼前明明就不修边幅的这个男人身上。
于是在夏胤伦捞起那塑料袋里油乎乎的东西往嘴里一连塞了好几块后，冯杰生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随即阻止了男人再度往那里伸过去的手。
线条优美的修长手指上还沾着些油渍，微微歪着头向上看过来的中年男人竟然带着点孩童般的天真。
与他眼角的细纹相互衬托，有种复杂而矛盾的性感意外的流露出来。
冯杰生心下一热，又忍不住有些走神。
“杰生？杰生！”
直到夏胤伦的呼喊和蒙羽促狭的轻笑联合撞击了耳膜，他才清醒过来。倒是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尴尬和局促，反倒再自然不过地将塑料袋重新系紧。
“杰生？”
青年的语调温和：“阿伦，你现在是病人。”特意加重读音的后两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夏胤伦英挺的双眉旋即皱起来：“我大概算是病人没错，但病人难道连吃点自己喜欢吃的东西都不行？只是臭豆腐而已，又不是毒药。”
“单纯的臭豆腐倒没什么，但像这样的对你的胃不好。”冯杰生说起来头头是道，让蒙羽在一旁听的瞠目结舌，“首先油炸的不容易消化，会加重胃的负担。而且上面这么多辣椒粉，刺激性太强，会让胃酸分泌过多，容易刺激溃疡面，导致胃黏膜受损……所以最好是都别吃。”
自始至终，夏胤伦的眉头都紧锁着没有松开：“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杰生你认为我到底吃什么好？”
“我给你带了晚饭。”冯杰生当即把保温饭盒拿了过来。
夏胤伦往里面一看，果然又是粥。
与中午不一样的类型。雪白的米粒看起来更细碎一些，而且粘稠，中间漂浮着一些金黄色的块状物体。
“这是……南瓜粥？”
“嗯。”
“又是在和记买的？”
“……嗯。”
和记还有南瓜粥卖？不对吧……在旁边伸长脖子看了老半天，蒙羽仔细想了一遍和记的菜单也没找出这一道来。他刚想说点什么，就在夏胤伦似笑非笑的神色中吞了回去。
他脑子转的快，很快就想通了里面的蹊跷。那粥肯定是冯杰生自己做的，就不知是存了什么心要说是买的。
嗯，估计和伦叔脱不了干系……因为憋了笑，蒙羽说出口的话就带上了奇怪的鼻音：“那冯大哥你在这儿，我先走了哈，伦叔明天见！”
夏胤伦好整以暇的挥手：“宝贝儿慢走。”
没过几秒钟，门外骤然传来一声极具穿透力和爆发性的大笑。冯杰生的嘴角轻轻抽了一抽。
——
其实拿起汤勺的时候，夏胤伦感觉已经又饿了。流质的食物经不起消耗，离上一顿饭也的确隔了不短的时间。舀起南瓜粥就往最里塞，狼吞虎咽起来很有风卷残云的架势。
“……饿了？”
“是啊。”夏胤伦大大方方承认，“我口齿比较伶俐，杰生你不要奇怪。”
口齿伶俐……没来由想到某些不那么单纯的方面，顿了几秒，冯杰生还是想纠正他现在吃饭的习惯：“阿伦，你吃慢点。”
夏胤伦挑眉：“这都归你管？”
冯杰生好言解释：“不是归不归我管，但是吃饭就该细嚼慢咽。虽说是粥，但这样才能让食物得到充分的消化。而且唾液还能够分解一些有毒有害的物质，又能够中和胃酸，提高胃黏膜的屏蔽作用……”
洋洋洒洒又是一大段话下来，让夏胤伦盯他好几秒，才揶揄道：“看不出来，杰生你还很有唐僧的潜质。”
这话甫一出口，不仅是冯杰生，连夏胤伦自己都禁不住愣了一下。
突然有些微微的出神。
脑子里浮现出的是更早一些的场景，离现在也有七八年了。念大学的侄子夏容宇因为要做一篇关于影视和文化的报告，专程要他帮忙找了《大话西游》这系列影片来看。那时夏容宇与他这个叔叔还很亲近，于是他也被拖去看了一遍。
夏胤伦记得那天在公司的放映室观看时，冯杰生也在场。还是初出学校的年轻人，与夏容宇很谈得来。
他也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就被侄子用“叔叔你也不老嘛，怎么就跟唐僧一个样了，再说这些话不用你讲我也很明白。”来打发。
男人片刻的失神引起了冯杰生的注意，青年不经意般脱口而出：“看来你和容宇真不愧是叔侄，这么有默契。”
太过明显的试探让夏胤伦眼皮一跳，选择装傻：“容宇？叔侄？哦，我知道了，是你以前那个老板的亲人？”
“……嗯。”
迎向冯杰生狐疑的视线，夏胤伦试图表达自己的遗憾：“看来杰生你老板是个很不错的上司，不然也不会被你这么念念不忘。”
“……的确很不错。”冯杰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第二天一大早，天边才泛起鱼肚白，夏胤伦甚至还在睡梦里，冯杰生已经来了。因此睁开眼睛看到沙发里的人影，夏胤伦吃了一惊。
“来了？”扶着额角坐起来，他问得轻描淡写。
没有透露一点昨晚冯杰生离开太干脆而带来的莫名失落，和就算再不想承认、再难以察觉、在吃惊之余也着实存在的欢喜。
他没想到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冯杰生给予的照料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男人通常是不可以依靠什么的，像现在这样尤其难得。什么都可以依托给人，在忽略掉失去掌控的虚无感后其实很美好。
当然，偶尔还是会感到拘束。
“记得慢点吃。”
夏胤伦拆开筷子，发出质疑：“杰生，你是不是太夸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