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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妻(448)+番外

士可杀不可辱,我浑身的血液都往脑门上涌去。

我心中的秘密早被阿暖窥见,我却只能哑着声凄惶掩饰道:“白小姐想多了,在下绝无……”

阿暖并不多听我的解释,一扭身头也不回去了。

我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崖上,看着那绝壁上的瀑布奔流而下,只觉思绪也如万马奔腾,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

我堂堂须眉,竟让一个女流之辈如此羞辱。如果不是家道中落,父亲没有法子,我又怎么会依从父命投奔白家,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受这窝囊气?

真是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我在瀑布旁站了许久,直到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方才打定了主意:我要离开白家!

白老爷挽留我,白世兄也挽留我,父亲更加劝导我,可是我主意已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我离开白家回兰芷种地去,当然不忘读我最爱的书。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看着兰芷的青山绿水,我其实后悔自己的决定。

阿暖说的话虽然难听,却是事实。我的确是寄养白家的一条寄生虫,我也的确对她存了非分之想,她有权讨厌我,所以我委屈什么呢?

我再一次出现在白家,是白世兄成亲的时候。我去当契郎。无论是长辈的命令,还是我与白世兄之间的兄弟情意都不容许我拒绝这个邀请,尽管再次出现在白家,再次站在阿暖面前,我是如此的难为情。

这一次,阿暖面对我时,竟也是难为情的。

那一日,我站在白世兄厢房里,穿着朴素又粗糙的淡蓝长衫,寒酸得很,阿暖挑了帘子走进来。

“温鹿鸣——”她竟先开口叫了我,我回过身去,她吓了一跳。或许是我黝黑的肤色吓着了她,毕竟我回乡下务农去了。

“白小姐——”我不卑不亢,恭敬有礼地作了揖。或许是因为我的眸底没有丝毫怨恼,坦坦荡荡的,我看见阿暖的眼里竟生出许多愧疚来。

第一次我听见她那么温柔的声音:“温公子在家可好?”

“还好。”我表面虽然冷静,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她又没话找话地问:“春耕都结束了么?”

“当然,因为已经入夏了呀。”

“哦。”然后她尴尬地住了嘴。

轮到我没话找话了:“再过一段时间,种下的西瓜便收成了,届时捎一些到府上,让白小姐尝尝鲜,也可做成冰镇西瓜汁,这在大伏天吃是最凉爽的。”

那一刻不知为何,阿暖就垂了头,我不知道她低头想了些什么,抬起头来时,她问我:“耕作之余,一定荒废了学业吧?”

我摇头:“日间田里耕作,夜里挑灯攻书,倒也两头不误。”

“不可太过操劳,损了身子,要注意多休息。”第一次听见她关心我,我几乎想泪奔。

“不怕路难,只怕人懒,谢谢小姐关心。”

白世兄挑了竹帘进来,带进来外面的天光,那天光照亮了屋子,也照亮了我晦暗数月的内心。

白世兄给我送了一套簇新的衣服来,让我当契郎时穿,又聊起了章乃春也想做契郎的事情。

章乃春喜欢阿暖,这也无可厚非,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难得的是阿暖的态度。她对我保持距离,却也并不对章乃春多看一眼。这让我知道,她厌我,并不因为我的贫穷。诚如,她不会因为章乃春的富有而对他另眼相看一样。

第三百八十五章 温鹿鸣(二)

我和阿暖冰释前嫌是在我邀请他们去兰芷作客的时候,那一夜,在一条小溪边,我将她弄脏的帕子收进了怀里,她对我说:“不管是父亲的希望,还是阿暖的希望,我只想知道温大哥你自己的希望是什么,你就不想和你的白世兄一起金榜题名蟾宫折桂吗?”

我说:“我只希望阿暖你舒心便好。”

于是她说:“这田园风光固然引人,牛背上睡觉,小溪里抓鱼,后山有吊死猫的故事,花田里藏着泥鳅八哥和金龟草人,可是这终不是温大哥你心里所希望的舒心。你只希望阿暖舒心便好,阿暖心中也同样希望温大哥能够舒心,所以,阿暖真诚地邀请温大哥回白府与我哥哥一起攻读书业,大比之年能够蟾宫折桂平步青云……”

原来,就算她再厌恶我,还是希望我好。

我重回了白家,发奋读书。我读书,一是为了功名,二是为了阿暖。只有我努力摆脱贫贱的身份,才能配得上堂堂白家的千金小姐。爹不止一次提醒过我,我配不上阿暖。如果有一天我考上了功名,那样我就能配得上阿暖了吧!

和宇梦比起来,我时常觉得自己龌龊。

我对阿暖有企图,而宇梦没有。宇梦只是单纯地和阿暖之间做着朋友。男女之间也可以有纯粹的朋友吗?之前我是怀疑的,我甚至在撞见宇梦与阿暖把酒倾谈时大发醋意,直到后来,我们这些人历经了人生沧桑之后,我终于相信我与宇梦比起来,差距在哪里。

他就是纯粹地爱着阿暖。不求任何回报,而我却妄图从她身上获取爱情。

当章思颖对我纠缠不清,而阿暖将白苹推到我身边时,我知道我这辈子和阿暖注定无缘,而白苹,是阿暖替我选择的女子。

娶白苹,是因为我爱阿暖。这样或许对白苹来说很不公平。也注定了日后白苹的悲剧。

白苹是个温婉如水,无可挑剔的女子,与她成亲的那日起。我就将阿暖收归了心底最深处尘封起来,我告诉自己,对白苹好,这是阿暖交给我的人生使命。

我不能做那个爱白苹的男子。那我一定要做个负责任的男子,做她的好丈夫。可惜天不遂人愿。

白苹不孕,对于世代单传的温家来说,这是致命的打击。

父亲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后来父亲对白苹做出了那样的举动。的确是于人伦情理法律于不容的。白苹与父亲的悲剧里,我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我有时想,如果我遵从父命纳妾。那么白苹是不是就不会死?

可是我无法遵从本心哪!

与白苹夫妻多年,日日夜夜里。我心中都藏着一个秘密。有无数次,我闭着眼睛将白苹当作了阿暖。黑暗中,无数次情到浓时,“阿暖”二字几欲脱口而出。这就是为什么白苹死时我万分愧悔难当的原因。这些年,我将她当作阿暖的替身,从未真心爱过她,而她对我却是死心塌地的。

白苹死了,父亲也死了,我的确是万念俱灰了。

这些年,我对父亲不能尽孝,对妻子不能尽忠,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值得我留恋的呢?

与宇梦蜗居兰芷数年,他专心写作,我心如止水务农,直到白世兄亲到兰芷请我,带来阿暖的亲笔信,我才知道,这些年,哪怕相隔天涯海角,哪怕物是人非,我始终不能放下我这一生的执念。

蕙娘,阿暖的女儿,那个冰雪一样冰清玉洁的女孩子,有着星子一般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