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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安格的雪样年华(20)

作者: 小楼 阅读记录

“吴!子!桐!”

身后又传来一声爆喝——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直呼她的名字。

吴子桐回转头,发现安格已经来到身后不过五米的地方,令她最为吃惊的是,他居然流出了血泪!——两条淡淡的血泪从眼角一直拖到嘴角。那个会撒娇,会卖萌,如白玫瑰般温柔绽放的孩子此刻像是从血池地狱里升起来阿修罗,满目张扬的妖艳与血色。

“如果你想跪,就给你自己跪,不要拽上我。如果你想犯贱,就自己犯贱,不要扯上我。我不受你这恩情,我不认你这种母亲。我就算死,也不要你跪出来的怜悯!”

说完这句话后,那个孩子忽然软软地倒了下去,夜风中拂过一道晶莹的痕迹。吴子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他倒地之前抢先一步,把那具冰冷细瘦的身体抱在自己怀里。

颤抖的手指终于抚上他的面颊,想要把那两条血泪拭去,却七零八落地怎么也擦不干净。虽然很清楚他只不过是因为眼底出血和情绪激动才引起休克,可是看见他一动不动躺在自己怀里,脸上满是血迹,吴子桐就会觉得自己最爱的珍宝搞不好就真的这么去了……去了……

心脏完全裂开了。

能听见血管里喷涌出来的嘶喊,和痛苦的吼叫。

“安格,安格……妈妈是爱你的啊……”

吴子桐那双如柳叶般展开的美丽眼睛里,终于源源不断流出了泪水。

“只有安格你……才值得我付出一切……”

☆、雏凤啼落梧桐影(一)

回到医院后,经过积极的对症治疗,安格很快苏醒过来,各项指标也趋近正常。

尽管看出吴子桐一脸不舍,但白望还是以“帮我处理个急事儿”为由,强行拉她离开了病房。在僻静的医生休息室里,吴子桐给白望的伤口进行包扎。

“那个傻孩子,根本不知道医生的手有多重要。” 吴子桐低声叹息着。

白望摘掉烟卷,揶揄道:“从食指上切开的四道伤口看,你儿子的牙生得很整齐,而且没有龋齿。”

吴子桐没有笑,也没有回应。她用医用胶条封好创口后,起身倒了两杯咖啡,一杯递给对方,一杯捧在自己手中,坐在了白望身边。

“你什么时候又开始抽烟了?”

拿住烟卷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

“哈?我有跟你说过我戒烟了吗?”

“可是你很久没抽了。”

白望又顿了顿,才缓缓解释道:“……只是忙得想不起来抽。最近烦心事太多 ,又忍不住买了一盒……你现在说这个,该不是打算到院长面前告发我吧?”白望点点墙壁上“无烟医院”几个红字。

吴子桐没有说话,她低头啜了一小口咖啡,任热气熏腾着眼睛。

“你怎么也会出现在那里?”

白望叹了一口气:“这句话应该反问你才对吧。就算你查了病历,但从一个无头无尾的电话和地址就分析出这属于捐献者——吴教授,你搞医太可惜了,搞谍战似乎更合适啊。”

“叫我子桐吧(白望的手指不为人察觉地轻微一抖)。我知道你在讽刺我。你一直跟在后面对吧,也知道我要做什么,为什么不阻止我,而去阻止安格?”

白望静默了一会儿,沉声道:“因为你所做的事情正是我想做的,而我没有自信比你做得更好。”

吴子桐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今天的事……算处理得好吗?如果我再冷静一点,再深思熟虑一些,或许就不是这样糟糕的结局了。”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冷静的人。”

“大部分的时候是。除非……事关我最宝贵的东西。”

最宝贵的东西?白望的手指又是一抖。

吴子桐垂着头,发卷掩过她的眼睛,却掩不住手指的轻颤。

“我有跟你说过安格这个名字的由来吗?”

安格,是angel的变称。

当时怀孕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是女孩儿就叫她安琪,如果是男孩儿就叫他安格。

因为,他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贝,是降落人间抚慰我心灵的天使。

你也知道,干了医生这份职业,就算是认了当牛做马的命——白天围着病人转,下班围着实验室转,晚上,还要围着论文转。

我承认我是一个好强的人,在自己所选择着这条路上有太多的野心,太想得到别人认可的成就。我们那时候医学防护还不像现在这么完善,就算清清楚楚知道同位素、放射源会带来辐射危害,为了做科研也一头扎进实验室里没日没夜地做。我总是安慰自己,别人都在这么做,如果你不这么做就会落后,会被别人抢在前面,摘掉你苦苦培育日日期待能够盛开的花朵。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都像上了发条的小火车一样拼命往前冲。

终于有一天,我怕了。

一同做实验的同僚,很多人都不孕或者不育,好容易听到几个喜讯,孩子不是畸形就有先天不足。今天提出的很多防护措施都是当年用血的教训换来的,我也认真想过这副躯壳大概是不能生育了。而就在我几乎认命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然怀上了。

一时间,所有的疑虑全都消散了。我是如此欣喜若狂地期待着这个小生命,那怕只是看着β—HCG的化验单,也能幻想出一个小生命在我子宫中轻轻着床的影像。我想象着他趴在柔软的内膜上全裸酣睡,无邪的模样宛如天使……我想,就是它了,我找到了我存在于这个世间最伟大的成就。

可是,我心中的担忧并没有因为欣喜就冲淡多少。他还是一个受精卵的时候就接受了那么多对他有害的物质,我多么害怕他像我同事的孩子一样命运多舛。

还好,他终于还是平平安安地出生了。他看上去是那么的漂亮,那么的可爱,如同一片羽毛依偎在我的怀里,轻得几乎没有重量。我想他真的是遗留在人间的天使,不止一次的怀疑他背后能生出洁白的羽翼。

如果,他不是有我这个母亲的话。

再、生、障、碍、性、贫、血。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犹如晴天霹雳,说这个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死也不会相信。如果我没有干这份职业,没有从事如此危险的医学实验,没有接触这么多放化疗的病人,怎么会让我的孩子得上血液病?

如果不是我如此争强好胜、只顾自己,完全不考虑他的安全与健康,他怎么会得上血液病?!

他是如此美好的孩子,而我,却连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也没能给他。

是我害了他。

把他从天堂推入地狱的,就是我。

吴子桐把脸埋在咖啡杯里,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道。

“白望,你一直没有结婚是吧。”

“嗯?啊。”白望意义不清的回答着,将烟雾锁在自己的喉咙里。

“也好。”她觉悟似的低声道,“或许,像我们这样的人不结婚或者生子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