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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狸(94)

这小小忠仆袋已经半年没动过了。

今日它那极轻的一动,钟鹤青没有弄错。

只是在那之后,忠仆袋又回归了安静,而周遭也确实没有其他人了。

是她曾在那里出现了一息,却在看见他之后,避开了吗?

男人眼帘垂落了下来,默默从怀中取出了一件用白帕子层层包裹的东西。

帕子层层打开,半截断尾静静落在其中。

钟鹤青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半截猫尾上,轻轻地,细细地着每一缕毛抚摸平顺。

半晌,他解下忠仆袋,将藤球拿了出来,把尾巴放了进去。

他后来打听过,忠仆袋如果装载了主人身上的一部分后,认主会加倍地敏锐。

钟鹤青看着那小小的绣囊。

深秋的落叶悄无声息地缓落了下来,落在了他手边。

他不由地想起了半年前的那天,从王府回来,两人几乎已经在捅破窗纸的边缘。

她说有话同他讲,但似是不知道怎么跟他一个凡人开口,便道先吃饭,吃完饭再讲。

彼时庭院里的石榴树上,也落下了一片叶子,飘飘悠悠地就落在了她发间。

她闷头吃饭不理会,他只好笑着替她摘了下来。

手却碰到了她脸边。

脸颊柔柔的又温温的。

他却故意轻声问她,“娘子的脸怎么有些热?”

她闻言一脸疑惑地搓了搓自己的脸蛋。

只稍稍一搓,脸便泛起了微微红晕,看起来,仿佛天边的霞光一样... ...

念及此,男人唇角禁不住勾起了些许,只是在看向那装了半截断尾的忠仆袋时,又落了下来。

钟鹤青眼帘微颤。

不要躲着我,出来见我,好吗?

*

翌日街头。

孙元景和章徽都回去各自琢磨了一夜,今日都同钟鹤青,商议起来薛家中了邪术血涟漪的解法。

钟鹤青这会正在县城路边的小摊子上吃水饭,听旁边的章徽道。

“按照少卿的说法,这邪术最开始只发端于一人之身,这个人便是引发血波涟漪最开始的那滴血珠,她身上被种下的便是母滴,此人亦是此术的母主,后面其他中术的人,都是由此人扩散开来,再各自形成子滴,不断传播,越传越多。

“所以此术两个紧要的点,是不是要么找到施术者,切断邪术的法力源头,终止术法;要么就是找到最初的母主,灭掉她身上的母滴,剩余子滴过不了多久就会消散了?”

另一边的孙元景叹气点头。

“是这两个办法不错,但施术者毫无头绪,被种了母滴的母主更是没有头绪了。不过,如果能先确定母主是谁的话,倒可以凭借窥忆之术,反向找到施术者。”

他转身跟钟鹤青道。

“那薛家上下连同邻里,已经有百余人都中了术,要从这百余人里确定最先中术的人,实在是有点难,但能确定的是,母主一定没死,只有母主活着术法才能维系。”

钟鹤青放下碗筷,点了头。

“确实如此,母主是此术的发端和支撑,就算中术的人举止狂躁,在天然的压制下,也是万万不敢伤害母主的。”

他被这最关键的地方说了来,章徽立刻道。

“按照少卿的说法,他们总是会畏惧母主的。但白日里这些人不会有太多异常表现,可到了晚上人会发癫又攻击意图,这个时候去判断他们都要害谁又不敢害谁,确实是个好时机,但也委实颇有风险。”

钟鹤青点了点头,如果没有保护就贸然在夜晚深入,就算不被攻击、平安归来,也不乏有被此术波及的可能。

“嗯... ...”钟鹤青沉吟了几息,忽的抬头问了一句。

“这毕竟是妖界的术法,凡人对此手段有限,有无可能,请妖界的人前来帮衬?”

章徽一听便道,自己早前也跟本地妖众说起过此事,他还让里长霍杉帮忙询问了掌管此地的妖城之主。

接下来的事孙元景也知道。

“这里是狸族的地盘,此间山川妖灵都归属妖城山之阿的管辖。不过那狸族族城山之阿,近来在迎接新的妖主,一时无暇顾及凡间的事。”

“新妖主?”钟鹤青问。

“是新妖主。”孙元景道,“听说半年前为妖城山之阿修补了结界,被城中一众狸妖奉为守护神。”

这事钟鹤青有所耳闻。

但却听章徽补充了一句。

“那新妖主先前一直没有露面,直到近日举行了登临大殿,我才听本地妖众说,是个十分年轻的妖姬。”

半年前修复结界的,是个十分年轻的妖姬?

钟鹤青心下一动。

然而就在这时,腰间的忠仆袋再次轻轻挣了一挣。

那一下轻极了,男人却瞬间捕捉到了。

他腾的站起了身来。

前后左右地看过去,但街道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如她的面庞。

可巧就在此时,章徽突然起身,同对面街边走来的人打起了招呼。

“里正也在。”

钟鹤青看过去,只见正是昨日的妖镇里长霍杉。

而那霍杉身边,则有两位年轻人。

一人身穿白色绣黄花衣裙,相貌柔美,双瞳颜色隐隐有异,腰间悬着小小的葫芦,葫芦下坠着铜钱。

而她身边则是个少年郎,少年郎身量与旁边女子仿佛,穿一身金褐色锦袍,眉清目秀,却神情微冷。

他看过去,对面亦看了过来。

钟鹤青见那少年郎君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而目光向下看到了他腰间系着的紫色忠仆袋时,竟侧过身去,然后貌作不经意地,往后退了两步。

钟鹤青心跳声重了起来。

他默然没有做声。

而道路另一边,幻成少年郎的九姬已经想走了。

怎么这么不巧,又遇上了... ...

九姬想走,但双姒好像和里长霍杉相当熟悉,尤其霍杉和那些隔三差五到他们家里来的妖郎们一样,对双姒热情得不得了,这会说这话耳朵都红了起来。

九姬无语。

霍杉好歹也是个里长,管着数百的妖众,她不禁对自己座下妖镇的治理感到堪忧。

霍杉同双姒聊得热切,她不好当街扭头就走,但也察觉路对面的男人目光往她身上落了落。

她距离他有两丈之远,他那忠仆袋还没灵敏到这个程度吧?

但若是他察觉了什么,用了落蜃草涂在眼睛上,想要识破她幻珠的幻术。

那她直接就走。

道路另一边,钟鹤青已将落蜃草捏在了手心。

他看向路对面的那个人,见那人也在眼角看着他。

钟鹤青把落蜃草握在手心想了又想,终是放了回去。

男人没有上前用忠仆袋去试,也没有涂抹落蜃草破除幻术,只看着对面的人这会又往后退了两步,离他更远了,忠仆袋是无论如何都感应不到了。

钟鹤青瞧着那年轻郎君冷淡的神色,半垂着眼帘。

章徽和孙元景也和妖里长霍杉一道,跟白衣女子攀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