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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狸(74)

某夜水匪之间大打出手,三岁的钟鹤青和其中一个水匪落进水里后就没了下落,流落到了何处,没有一个人知道。

关老管事说钟家找了好几年,钟鹤青的母亲惦念幼年被掠的儿子,思念成疾,可惜直到病逝之前,都没有任何钟鹤青的下落。

而钟鹤青的父亲来来回回走那条水路几十遍也有了,却也没找到丝毫线索。

寒来暑往间好多年了无音信,直到老太爷一位学生的学生进京赶考,说曾经在一处码头上见水匪械斗,一个水匪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地躺在雪地里,没人去管他。

只有一个小男孩,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的衣衫,惊慌地跑到那水匪旁边。

他见水匪满身是血,小小的脸上白了一片,六岁上下的模样,一边伸手替水匪堵住身上的血口,一边竟然脱下自己身上的薄薄小袄,慌乱地捂在水匪身上。

男孩脱下衣裳,臂膀上竟还有两处淤青。

那匪贼似乎也看到了他臂上的淤青,奄奄一息的神色变幻了几息,忽的抬手一把推倒了男孩。

他躺在血泊里动弹不得,嘴里却还是没有半句温言。

“滚... ...滚开!老子要死了,以后饿死了也没人管了,当然,也没人打你了... ...呵... ...你最好去找到你亲爹,听说,听说是有钱人家,我本来还想去要一笔钱,没想到... ...算了算了... ...”

那水匪话没说完就死了。

当时路过看见的那学生已经登了船,他只遥遥看着那孩子愣愣地跪在雪地里,眼见着水匪血越流越多,却没了声息,慌乱地不住摇晃着匪贼,把脱下的衣裳都去堵匪贼身上的血窟窿。

他没哭出声,眼泪却咣咣铛铛地砸落下来

可惜学生的船开了,帮不了什么,等他过了些日子又路过这码头时,忍不住打听了那匪贼和孩子的事。

匪贼自是死了,那人一贫如洗,他生前没少打骂孩子,可也用自己仅有的钱养着小孩。

他死后,孩子没了人护着,就只每日在街上流浪,或许有人会可怜他,给他一块炊饼,又或许,一日都得不到一块口粮。

只是那孩子不会偷不会抢,甚是不会大声乞讨,只会小声问一句,“能、能给我一口饭吃吗?什么都行... ...”

用码头上的人话说,“那是个傻的,指不定哪天就饿死了。”

学生听了又各处找了去,最后在一颗枯树下,找到了小男孩,男孩抱着膝盖团成一团,早已饿晕了过去。

... ...

关老管事说着,眼眸里全是悲伤。

“这还是第二年那学生进京赶考时,听闻钟府的事,才忽然想起来的。彼时老太爷和老爷连夜驱车赶马去了那码头,却听说小男孩半年前,就被路过的一个浆洗老妇人看着可怜带走了,带去了何处,又同什么人经历了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

九姬听着恍惚了一阵。

或许就是这个错过,让钟家十多年都没能找到钟鹤青,直到他自己在审案之事上崭露头角,才被发现认祖归宗。

这些事情,九姬从来都没有听钟鹤青提起过。

但关老管事却又一手板抽到了观星手上。

“你怎么敢拿郎君饿晕的事说笑?也就是郎君脾气好,万事不同你计较,你要是再胡言乱语,说什么饿晕的话,下次就不是打手了。”

他说着,又想到了什么,声音越发低沉了下来。

“还有这饿晕、饿晕,你说得时候不觉得很像厄运吗?!郎君是什么命格你不知道吗?!”

钟鹤青是和唐大小姐相反的极阳的命格。

极阴之人亦招致阴秽之物,而极阳者则厄运缠身。

钟鹤青少时的经历,似乎也正印证了这一点。

关老管事第三下手板抽到了观星手上。

“以后不许你再胡说八道,不然,以后就不要留在郎君身边了... ...”

关老管事又训斥、警告了观星许多话,九姬没再听了。

她只想到了钟鹤青极阳命格厄运纠缠的事情。

不知道能不能弄到些东西,做一个替他消除厄运的吉物。

他命格如此,这也算是她与他相识的这一场,临别赠予他的别礼了。

*

入夜,一只狸花猫披着溶溶月色,潜入了钟鹤青的书斋。

只有一个守门的小厮在楼下呼呼大睡,九姬小施术法,让他睡得更沉了,然后照着关老管事先前给的图纸,悄悄蹿上了二楼。

地道的入口竟藏在二楼之中,若她没有钟夫人这层便利,真难说要摸索多久才能找到地方了。

二楼空无一人,明明是他自己的书斋,再没旁人进来,他却各处置放得一丝不苟,好似他并非是此处的主人,而是一个临时的来客,人不在此,便要收拾得整整齐齐。

哪来的许多讲究?

九姬一跃跳上了他的桌案,瞧着那齐齐叠放到没有一丝紊乱的书册,伸出猫爪子替他拨乱了一些。

这样看着舒服了点。

她本还想直接将那放在桌案边的画卷替他拨下去算了,谁想略一动,画卷竟然自己展开了来。

书斋里月下的狸花猫四爪立在画册旁边,低头看去,却见画册里竟然也有一只狸花猫立在庭院中的月光里。

画里的月光照亮了庭院那可正开着鲜艳榴花的石榴树,猫儿就半坐半立在石榴树下的石桌上。

九姬看着画里的狸花猫,身影在月光下倏忽一变,幻回人形坐到了钟鹤青的椅子上。

她拿起那画卷多看了两眼,画里的狸奴模样倨傲又慵懒,通身的狸花栩栩如生,一双眼眸更像是被细细点画了,似乎画画的人为了画好这双眼睛,费了许多工夫。

九姬看向了落款的地方,那里没有提名,却落了一颗暗红色的印章,九姬还是认得的,那是钟鹤青的小印。至此之外再没旁的名字了。

看来画画的人不是旁人,是他自己。

九姬眨了眨眼。

他... ...还会作画,虽然她赏不出好坏,但至少她这个被画的人、不、猫,瞧着还是满意的。

九姬瞧着画上的自己,嘴角勾了勾。

不过他干嘛画她?

他很闲吗?

但九姬也想到,自己以原身与他遇见好像是他在王府撞见她之前的事,如果那时候他就能确定她的原身模样,那么又是在什么时候就发现了她不是唐亦娆,而是狸妖九姬呢?

难道是用了落蜃草之后,就偷偷观察过她好久,发现了她的踪迹,也偷偷窥见过她的原身?

他是人,她是猫,他都亲眼看到她原身了,居然还不害怕,在这跟她有模有样地“过日子”?

他这... ...

他这人也太厉害了些。

九姬赶紧把画卷卷起来扔到了原来的地方。

这凡人怎么会有那么多藏起来的心思?

九姬要被吓到了。

她坐在他桌案前愣了一会,才意识到她是来寻找地道入口的。

今日正是圆夜朔日,玉鼠洞宫唯一休歇的日子,错过今夜还要等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