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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狸(241)

唯有他利用别人,而不会被别人利用。

他一直奉行这般法则,本以为虎族妖主之位已在囊中,而只要虎族吞并了山之阿,有了灵气修炼,他功法必定大增。

而鹿君虽然占了妖君的宝座,可常年闭关不出,法力显然恢复不了了。

也许再过二三十年,他能有虎族做底,能一攀妖君宝座。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随着花朝节事败而全然粉碎了。

但他不能就这样死去,他必须要活下来,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也许等过了风头,继续去拉虎族残部;又或者没入凡间,伺机搞乱天下,博得机遇;再或者一路向南,南方各地妖君鞭长莫及,都在独占山头为王,他未必不能另起炉灶... ...

不论怎样都可以,唯独不能眼下就死去。

从那狸姬手下逃跑是难堪些,但他也没想到,此女功法如此深厚,被他重伤后还能恢复至此,而她手中那条金鞭更使她如虎添翼。

琥尊回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低声嘀咕了一声。

“好像在哪里见过那条金鞭... ...”

话音未落,一个声音自面前响起。

“你当然见过。”

琥尊一怔,惊愕抬头看去。

九姬从一颗粗壮的大松树后面,走到了琥尊眼前。

“这条金鞭就是那年被你当面杀死了孩子,又被你生生折磨至死,却都没有屈服的狸妖的金鞭!”

她开口,将手中金鞭甩得破空颤鸣。

“我告诉你,这金鞭的主人,就是我的父亲。”

琥尊骇然瞪大了双眼。

“你、你是当年那个没化形的狸奴?”

九姬没有回答。

琥尊却也从她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她甩着那条金鞭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前来,旧日的回忆出现在琥尊脑海里。

他莫名想起了那个颇有骨气狸妖生前的话,他彼时只觉可笑——

“琥尊,你早晚会被抓到,早晚难逃一死!我狸妖一族但凡有一口气在,决不会屈服!”

狸妖一族没有屈服,山之阿也紧紧攥在狸族手中,但今日要难逃一死的人,可能真的是他琥尊了。

琥尊第一次感到了命途终结的时刻。

而九姬一步一鞭地上前。

“琥尊,新仇旧恨,一并还来。”

... ...

山中下了暴雨,把本就混乱的战斗之地,弄得越发凌乱不堪。

妖廷的卫兵是接到了双姒的传信,快速寻来的,但寻来之时,此地树倒山摧,混乱一片,各处却都没有打斗声响了。

有人怀疑,“是不是胜负已决?”

话音没落,林中传来吱吱呀呀的拖行之声。

他们连忙循声看去,见山雾霭霭的深林里,有一位年轻的妖姬,拖着一只皮开肉绽的猛虎,缓步走了出来。

她只说了一句话,就把那虎扔到了他们面前。

“琥尊已死,你们看着处理吧。”

她说完,分明浑身衣衫上也满是血污,却匆忙得再没有等待一刻,胡乱擦了一把脸上雨水,直接飞身离去。

几个妖廷的卫兵还有些没弄清楚情况,有人急急朝着九姬离开的方向问去。

“... ...妖姬您是哪位啊?”

她没有回应,身影匆促消失在了暴雨中。

但雨里又走来一人。

也是位姑娘,姑娘衣衫只沾了些泥水,但她的容貌却一时晃了人眼。

她在笑,但笑声有些哽咽,她替离开的姑娘回了他们的问题。

“她叫九姬,是我们山之阿狸族的妖主。”

*

东京城。

钟鹤青自九姬离开之后,就再也无法静下心来,等待解毒也好,等待寿命耗尽也罢,他只不断地往庭院外看去,一遍又一遍地问去。

“娘子有没有回来?”

那虎族的丞相琥尊,岂是那么好杀的?

短短两日的工夫,他已经问了无数遍了。

观星听得耳朵长茧,“郎君两日一共问了一百二十三遍,小的快数不过来了。”

但娘子始终没有会来,郎君头上的白发一日多过一日。

可就在这会,观星来替郎君梳头束发的时候,忽然手下一顿。

“天老爷,郎君的头发保住了,没再白下去!”

话音落地的瞬间,钟鹤青愣住,接着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心脏在一下接着一下地跳动,可被虎毒侵袭的痛意却不见了。

“是不是,是不是琥尊死了?阿幺赢了?!”

他无法得知准确的情况,遥遥望着半空,但还没有人影返回。

随后赶来的道医,为他搭脉看了一番。

“解了,这虎毒确实解了。”

钟鹤青闻言长长此出了一口气。

他又忍不住往院外看去,“娘子回来了没有?”

观星摇头,“郎君别问了,娘子忙了好几日,总得吃个早饭再回家吧?您难道想让娘子连夜赶路不成?”

他这话说得有趣,孙元景都忍不住鼻头酸涩地笑出了声来。

他也安慰钟鹤青,让他不必太过着急。

“主君殿下过不了太久,定会回来。”

钟鹤青低咳了两声,虎毒连日地侵入他的心口,除了头发几乎白尽,也将气力吞噬殆尽,令他身子越发不济。

但这会,他也知道孙元景和观星说得在理。

“阿幺一定是累坏了,不立时回来也好,只要她无事,先找个客栈好生睡上一觉也好。”

反正他中的毒也已经解了,他可以慢慢等着她回来。

可他说了两句话,又开始低咳起来,且一连咳喘了好几声都没能停下来。

孙元景替他顺着后背,又连声叫了一旁的道医。

“您再瞧瞧,怎么还是咳嗽?毒不是都已解了吗?”

前来给钟鹤青诊病的道医,方才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

这会,他再次把指尖点在了钟鹤青的脉搏上。

他手下微微使出法术,替他止住了咳嗽,但也道了一句。

大夫的声音比之前低上许多,微有叹息夹杂其间。

“这虎毒,将钟大人的身子,损耗得着实有些厉害了。”

这话说出,孙元景还没太明白道医的意思。

钟鹤青却听出了端倪。

房中静静的,连窗下的两位胆子颇大的鱼儿,此刻都停下了欢游的身姿。

钟鹤青见道医眼帘垂下,唇下紧抿。

他轻声开了口。

“我这身子,是不是... ...其实剩不了多少日子了?”

他说得很轻,落在孙元景耳中却如同惊雷。

房中的气氛几近凝滞,道医眼眸轻颤地看向钟鹤青,默然许久。

“约莫,约莫钟大人的寿命,只剩下最后两三个月了。”

... ...

道医离开之后,孙元景又折返了回来。

但他却见钟鹤青没有在床上躺着,也没在庭院里一遍一遍地问询他娘子回来没有,反而走到厢房布置出来的书案前,安静地扶着桌案勉力地站着,慢慢收拢着桌上的书册。

晨曦的光亮照亮了庭院,也落上了窗棂,却唯独没有落在他身上,只将他遗忘在房中的昏暗里,仿若无光可入的山间幽潭,被世间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