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想说一句,这些人莫不是看她是外地新来的,碍了谁的道,故意前来找茬?
但他还没开口,只觉姑娘急急拉了他的手臂。
“孙道长,算了,算了。”
她把方才算命的来的几个灵石都拿了出来。
她低着头,“我把钱退给你们。”
孙元景讶然,几人还欲不依不饶,可双姒站起身来的时候,脚下忽的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上。
孙元景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在了臂弯中。
她身上泛着凉气,低声道谢,再抬头,脸上竟血色褪尽。
寻她事的几人见状,连忙向后退闪。
“你这妖姬,莫不还想敲诈我们?!”
双姒连连摆手,“对不住,我没有那个意思!”
几人见她这般,都觉其实也没受什么大亏,不欲再更多牵扯,一把拿回算命的灵石,都走没了影。
孙元景低头看向姑娘,见她脸色难看极了,强撑着收拾自己的摊子。
经了这一闹,卜算摊摆不下去了。
只是她低头去收拾东西,孙元景只见忽然有滴血啪嗒落在了她的小桌上。
那滴血之后,啪嗒啪嗒又落下了几滴。
孙元景大惊,只见她小巧的鼻头下,血流不止。
“双姒姑娘?!”
他心下莫名一慌,急急掏出手帕,慌乱地擦到了她鼻下。
掌心触及她冰凉的脸,孙元景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年轻的道士更加慌乱了,“我、我... ...贫道失礼了,姑娘莫怪!”
双姒接过帕子,稍稍用了些法力,止住了鼻下的血流。
她说怎么能怪道长。
“道长总是好心。上次道长递了我帕子拭泪,还没还给道长,此番又用道长的帕子擦了血... ...是我不好意思。”
但孙元景更想知道她是怎么了。
“姑娘身子不好,何不寻妖医仔细看看?这么冷的天还出门算命,身子自然是遭不住的。”
只是他这般说,见姑娘苦笑了一声。
“我也知道遭不住,只是我是那天生妖丹残缺的弱症,治不好的。况我... ...可能日子也不多了吧。”
话音落地,她已经收拾好了算命的桌板招牌,重重地都背在了肩头。
她说西坊没法呆了,“我去东坊看看有没有地方支摊。”
她说着,真的要去。
孙元景突然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
这一握,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既是那样,又为何还执意摆摊算命?”
从山之阿到东京城,所有他见过她得闲的时间里,她都孜孜不倦地四处摆摊算命。
他问去,见姑娘神色微顿。
她低声开了口。
“方才那几人说我翻看他们记忆里的旧事,他们没说错。”
她低着头,抱歉地笑了笑。
“但我没有细窥旁人的私事,我只是想从他们的命途里,找一个我失去联系很久的人而已。”
她嗓音像是风中残叶吹出的曲调,低沉而哽咽。
“可惜我,怎么都找不到他了。”
... ...
夜晚很冷,东坊不似西坊灵气丰沛,更显得寒风烈烈,寒气入骨。
孙元景陪双姒直到深夜,坊众的妖众们都稀稀落落地走光了,才送她回了钟府,然后才又回了道录司。
道录司的师父师兄弟们,早就入了眠。
他连忙放轻了手脚回去自己的房中。
只是路过院中古松下的时候,竟看到了松下背身而立的人。
孙元景脚步瞬间顿住。
“师父... ...”
师父背对着他,满头银发在月色之下,仿佛天宫银河,人似在眼前,又似飘渺不在。
孙元景不敢造次,连忙肃身而立,默然不敢出声。
今次是他回来晚了。
这么晚回来,不是出于捉鬼驱邪的缘故,还是头一次。
他莫名有些心虚。
他是师父从山里捡来的孤儿,自小长在道观,从小便诵经打坐,大了就修习术法,师父和师叔们都说,师兄弟里他心思最净最纯,于修道一事心无旁骛,往后能继承衣钵。
但今日,他立在师父身后,没敢套起头来。
风吹得古松树梢轻响,师父这才缓声开口。
“后面些日子,你可有何事?”
孙元景没什么旁的事,山之阿的两桩妖案结束,他和钟少卿一样,该回到了原本的事务上来。
不过他道。
“听闻钟少卿还要出京查案,大理寺只派他一人前去,徒儿怕少卿独木难支,妖鬼之事繁复,他到底只是凡人,徒儿还是想护他些时日。”
他此事还没来得及跟师父提起,不想师父就问到了。
他看向师父背影,心下有些打鼓,不知师父是不是对他另有安排,若是那样,钟少卿和狸主以及... ...离开东京,他就不能跟随了。
不想师父却点了头。
“也好。”
话音落地,孙元景心下大定,不由地目露几分喜悦。
“多谢师父允行!”
只是听见师父又开了口。
“此程非同寻常,护好钟少卿乃是要紧。”
师父突然点了这么一句,孙元景连忙记在了心上。
“徒儿记下了。”
师父缓缓点头。
孙元景见状,心道师父还是看重他的,不然不会专程来点他一句。
他心下不由地一松,方才那点心虚的顾虑也抛之无影了,却想到了另外的事。
他见师父抬脚正要离去,连忙追上一步。
“师父,徒儿想问一物。
“听说上古凤凰一族,烈火焚身之时若未能浴火重生,会留下妖丹残片。此丹唤作凤丹,若得此丹,可为妖丹残缺之人补全妖丹,清退弱疾... ...不知师父晓不晓得,天下可有凤丹存在,又在何处?”
师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算万物,一定晓得凤丹之事。
孙元景下意识就问了出去,但问出,却见师父脚步顿停在了原地。
月光倾斜而下,静静地洒在安静无声的道院之中。
师父没有回答,只是在月光的悄然流转中,长长地叹了一气。
“世间万事自有定数,修道之人,总还该是清心寡欲,才能两袖清风。”
话音落在了清凉的月色当中,师父两袖扶风而去。
孙元景立在原地,定住了身形。
*
九州王城。
彦麟刚从隐云岛的云梯下来,就见自己胞兄二太子身边的人等在了梯下。
隐云岛是妖界极其独特的存在,仿如一艘航行在苍茫大海中的船,只要登上去,陆上的人便无法知晓其到了何处,又要何时而还。
彦麟自琥荣的案子之后,便上了隐云岛的云梯,这一进如其中,万事皆抛在脑后,是是与非非,姻缘与羁绊,都短时间内烟消云散了。
眼下大半月都过去了,他这才下了云梯。
“怎么?你们二太子寻我有事?”
都在云梯口等着他了,显然是有事。
彦麟不时便到了王庭之中,他在隐云岛里恣意逍遥了许多日,通身还带着散漫的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