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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狸(169)

终于清静了。

彦麟身形一动,闪离了街道,他最后看了一眼钟鹤青院中的灯火,和两个一道用饭的人影,离开了去。

*

钟鹤青下榻院落。

男人伤在右臂,九姬想不出来他要怎么使筷子吃饭。

但她也没有过给人喂饭的经历,左右想了一会要坐在他哪边比较合适。

却没想到他已左手拿了筷子,夹起了眼前的一片羊肉。

虽然有点不稳,但还是持住了羊肉,放进了九姬的碗中。

“此地善做羊肉,比东京城樊楼里做的还要鲜美些。”

他笑着开口,仿佛今日并没有受伤,也没有被妖气割开手臂上深深的伤口,无法愈合一样。

说着又用左手拿着筷子,想给她再夹一片品相更好的羊肉。

九姬愣住了。

“钟鹤青,你干什么?受伤的是你不是我。”

她急急一说,男人左手持着的筷子轻轻一颤,夹来的第二块羊肉从筷子上滑落了下去。

啪嗒落在了桌面上。

钟鹤青看着那块掉落的羊肉,抽出帕子捏了去。

他没有回应九姬的话,只是放下了筷子,转而用了勺子,问九姬。

“要不要喝几口羊汤先暖暖身子?”

九姬直接站了起来。

钟鹤青一顿,抬头向她看去,见她低头向他看来,眉头紧紧皱成一团,满脸的不解。

“我要给你用妖法疗伤你不要,眼下吃个饭你又给我夹什么菜?”

九姬实在弄不懂她这“凡人夫君”到底在想什么?

他是凡人又受了伤,她多顾着他一些,不是应有之理吗?

她生了气。

“你到底要不要吃饭?”

钟鹤青静静看了她两息,在她满是不快的目光里,只能把筷子勺子放了下来。

他垂眸浅笑。

“要吃的,凡人不吃饭会饿的,那... ...我就麻烦阿幺了。”

他终于转了态度,九姬这才坐了下来。

她是没给旁人布过菜,但见多了也不是做不来。

而他虽然说麻烦她,却也没有让她夹到他口中,只是指着面前的碗碟。

“阿幺放进碟子里就好,我也练练左手。”

他说得轻松,九姬看了他一眼,便没再跟他较劲。

终归她这“凡人夫君”的复杂思绪她分不清。

这顿饭吃得还算合宜。

下面的人把饭桌收拾下去之后,时间就不早了。

这些日,九姬都同双姒他们一道住在本地的妖镇里。

但今晚,九姬瞧着这个受了伤的凡人,想起这许多日,两人都没有好生说几句话了。

大多的时候,她都有点不知怎么面对地避着他,而这一切都是从在山之阿那日,他拉着她留宿在他房里开始的。

从留宿开始,不若就从留宿结束吧。

她不想跟他别扭了,反正他这么懂分寸,都没再问过,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也不是不行。

也许哪一天,她对他不会再有那么大排斥的反应了。

毕竟比起其他人,他已是同她最亲近的人,甚至比双姒不次。

而今日,他飞扑在她面前受伤后脸上血色全无的那一瞬,九姬都忘了自己和他的距离已近到无以复加。

她只记得彼时心神瞬间慌乱,突如其来的惊怕笼上心头... ...

九姬这样琢磨着,暗暗瞧了他两眼。

孙元景来问钟鹤青的伤势,两人在院中说了几句。

钟鹤青道无妨,几位大夫替他止了血也施了消痛的术法,只要大动便没什么痛感。

孙元景由不得也劝他用那复杂妖术试试。

“寻常人做不来,主君殿下法力高超,兴许可以。”

但孙元景说到让九姬用法力给他疗伤,男人眼帘低垂下来。

他嗓音微敛。

“此事不必再提。”

他这般说,孙元景不知他作何考量,只能不再提及,劝他好生休养离了去。

钟鹤青在庭院中略略站了几息,等他回了房中,看到有人嫌房中烧起的炭火太热,已经把外面的衣衫都脱了下来,只穿着轻薄的中衣盘腿坐在他的榻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百无聊赖地在翻他的书。

手下一恍的工夫就把一本书翻完,又去翻另一本,满页都是字的她不看,没什么字的图页她才瞧两眼。

还道:“这么多字,你怎么就都认识了呢?你在坊间长大的年月,难道还上过私塾?”

钟鹤青没上过私塾,没有钱也没有机会。

但他在水匪死后,曾被一个路过寻亲的浆洗婆婆看着可怜捡走了。

婆婆寻亲不成,四处给人浆洗缝补,他们曾在一个小县城里住过三年,彼时的简陋土屋旁边,恰就是一个私塾。

婆婆没钱给他读书,见他想要识字,就让他偷偷地趴在窗户外面听,别让私塾先生知道。

他不好意思偷听,小小的人在私塾院外纠结了好几日,都已决定要离开的时候,私塾先生看见了他。

那先生看了他许久,许是见他虽然身上穿着缝缝补补的破衣烂衫,却也干干净净,便道私塾里缺一个打扫院落的书童,问他愿不愿意来做事。

私塾只管一顿饭不给钱。

可钟鹤青就算不管饭也愿意极了,回去就跟婆婆商量,婆婆也激动不已,还拿了家中仅剩的半袋米给先生送了去。

只是先生没要。

但钟鹤青却也私塾里做洒扫书童,“读”了三年书。

那三年的日子,他如今回忆起来还温暖仿如晒了一天的被子,他珍惜极了。

然而当地遭遇了洪水,这滔天的洪水把一切都摧毁了,婆婆死了,先生走了,男孩极力珍惜的所有都离他而去,与这世间为数不多的牵绊全被斩断。

洪水肆虐后的荒凉天地间,到头来只剩下恍惚的男孩伶仃一人... ...

后面的是他没提,钟鹤青只风轻云淡地把读书的事简单说了几句给九姬。

见她听着,似是没听过这等经历,歪着脑袋多思量了一阵。

钟鹤青把她翻得乱七八糟的书,又都整齐收拢了起来。

九姬没理会他总是追求整洁的癖好,只是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找个先生多识几个字,当妖主么,又不只是斗法而已。

不过先生找谁呢?

她转头一看,看见了收好了书册,又把纸笔都规整好的男人。

她刚要问他一句,要不要做她的启蒙先生,就听他先开了口。

“眼下不早了,阿幺什么时候回去?”

九姬:?

她衣裳都脱了大半了,他要她回去?

他是不是在逗她?

但转头却见男人脸色没有戏谑之意。

原来他也有猜不到她意思的时候。

九姬扬了扬下巴,“外面又黑又冷,我今晚就不回了。”

她说着,偷偷瞥了他。

上次他强行留宿她,这次换她主动。

她料想这人一定又惊又喜。

可她都说得这么明摆了,他却好像还没听懂一样,转了身,替她去拿衣裳。

“没事的,我挑灯送阿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