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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狸(10)

推开这扇门的自然不会是旁人,是钟鹤青。

九姬看着他那张万年不化的冰山冷脸,听见他问。

“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九姬当然不能告诉他,她强撑着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拿在手中翻了几下,虽然识不得几个凡人字,但她微笑道。

“我来这看书。”

只是她这话刚落了话音,钟鹤青还没回应,就见有人快步上了楼来,是个家丁模样,附在钟鹤青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九姬刚遭遇了灵力的反噬,无暇再放出听觉听他们说话。

只是那家丁说完,她只见某人的脸上,脸色更加冷若高山冰川。

他回头朝她看来,“你到底来做什么?”

九姬胸口痛的快立不住了,仍勉力握着手里的书。

“只是看书,不行吗?”

书斋就是让人看书的,难道这满楼的书,还不许人看吗?

她抬头朝他看了过去。

心道自己这几日又没招惹他,他与唐亦娆之间的事,总不能反复发作在她身上?

她暗想着,却听男人极淡地嗤笑了一声。

“我不觉得,连书的正反都看不出的人,需要来书斋看书。”

他最后这句,落音极重。

九姬愣了一下,垂眸看着手中随便拿来翻开的书。

这些密密麻麻的凡人字,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在她眼前胡乱走动,让她眼花缭乱。

大多数的字她连见都没见过,一眼看去,又怎么分清正反?

九姬干脆合上书,放回到了书架上。

窗外的天光被云层遮挡殆尽。

钟鹤青却又开了口。

“书斋不欢迎目不识丁、不学无术之人,请你离开,以后都不要再来。”

话音落地,九姬胸中的痛意蔓延开来,她抬眼看着眼前,曾与她亲密过的男人。

她确实是目不识丁,在他看来不学无术。

毕竟她一个在深山里修炼的妖,没有上过学,也没有人教过她,她拿什么去识得凡人的字?

所以不识字,就这么让他瞧不起?

她向他看去,但他却直接转头,侧头避开了她的目光,好像多看她一眼都会多添他的不快。

九姬忽然就觉得有些好笑。

前些日,她还以为自己妖生的第一段情缘就要来了,打起精神想好好对待。

还想着她是妖他是凡,她该对他宽纵些才好。

如今看来,真没必要。

又或者,根本就是她弄错了。

所谓的她妖生的第一段情缘,其实根本没到。

钟鹤青对她来说,不过是路人。

既如此,便是连生气都没必要了。

九姬忍着胸口的痛意,低头勾了勾嘴角,释然笑了一笑。

反正此地不是鼬玉藏身的准确地点。

这书斋,如他所愿,她不会再来了。

“好。”

九姬应了,再没多言,撑着自己的身子快步下楼离去。

荒凉的后院,风吹得人浑身发凉,九姬没再回头,只加快脚步。

只不过,走到正院门口的时候,柳嬷嬷突然出现在她脸前。

柳嬷嬷被五花大绑,由两个家丁压了过来。

她见了九姬就高呼“娘子救我”,在两个家丁手下挣扎叫唤,“娘子在这,你们还不快放开我!”

但那两个家丁对她全然不理会,只跟九姬草草行了礼。

“这老妇人未经允许进了芙蕖苑,被发现后不肯出来,反而藏在院中,被我等抓获之后口出狂言,但此人是娘子的陪房,郎君让我等给娘子送还回来。”

两个家丁说完,扔下柳嬷嬷就走了。

九姬算是明白为何柳嬷嬷今日没有出现,也知道方才在书斋,突然进来的家丁在钟鹤青耳边说了什么。

她这会实在精神不济,只垂眸看了柳嬷嬷一眼。

“嬷嬷就非得滋生事端吗?”

柳嬷嬷一听,满脸地不可思议。

“娘子,不,姑娘这是怎么了?老奴可都是为了姑娘着想啊!姑娘定不知道,那芙蕖苑里藏着的是个年方二八的小姑娘,她如此得郎君的看中,哪还有娘子的好日子?不赶紧除掉怎么能行?我都是为了姑娘你,姑娘怎么和从前不一样了... ...”

当然不一样了。

因为唐亦娆已死在了大婚的前一天。

九姬不欲再听柳嬷嬷多言,也顾不得许多,转身从正院叫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

“送她出城,自今日起,再不许进城!”

柳嬷嬷惊诧不已,可她开口要呼喊什么,嘴里却像是塞进了无形的棉花团,长着大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惊恐起来,几个婆子却毫不含糊,很快便架着柳嬷嬷扔进了出府的马车里。

... ...

房中。

九姬关了窗户,胸中痛意还未消散,她咳了一声,又一口血是咳了出来。

方才急于离开玉鼠洞宫的结界,结界中的力反噬到了她身上。

此番所受的伤,可真是不轻。

须尺不再闹腾,根根须子小心地趴在她手臂上,给她输送些不多的灵力。

九姬脑海中莫名闪过男人站在楼上,神色冷淡地转身掠过她目光的情形。

须尺都比有些凡人有良心... ...

思绪一掠,她就摇了头,将这些多余的不相干的事清出了脑袋。

还是尽快找到鼬玉,离开此地的好。

但受了伤,往后几日,她就算想要继续探东宫找寻其他空间,也不成了。

她坐到榻上慢慢调息,心里仔细思量了一番,准备过两日去趟东华门大街。

此处僵持,不若进一进东京妖坊,兴许还有它路。

*

书斋。

书案应是被人猛推了一下,桌上纸张凌乱,笔落下架。

钟鹤青默然收拾起自己的书案,他那位娘子没有将他的卷宗、纸簿撕烂,或者胡乱篡改什么,他是不是该庆幸?

他不知道她到底来做什么?

彰显她的存在,还是来给谁下马威?

收拾好桌案,他坐在椅子上,沉默着被往昔层层包裹。

他十三岁那年,尚未认祖归宗,四处流浪时遇了险,是唐老爷将他救下来,收留在家中。

钟鹤青十分感激,因而唐老爷让他跟在唐亦娆身边,时刻护着唐亦娆,他没犹豫就应了下来。

唐亦娆着实是罕见的极阴命格,一月里总要碰上些说不清的灵异之事,唐老爷请了一位老道姑在她身边守着,她才堪堪好过了不少。

但那年唐亦娆生了场大病,身子发虚,便是有道姑守着,也架不住总有阴物找上门来,老道姑在一次意外中受了伤,腿脚不大灵便,不能时刻跟着他,便让这极阳命格之人贴身守在唐亦娆身边。

钟鹤青都不知自己是什么命格,但老道姑说他是,唐老爷也肯信,他便照办。

可唐亦娆却看他极不顺眼,彼时的奶娘柳嬷嬷更是直言他是街上的臭乞丐,到了唐家也是卑贱的奴隶,根本配不上自家姑娘。

他没想过自己要配唐家大小姐,但唐老爷原就有招赘之意,又见命格契合,对此事颇有些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