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风云(32)

这句话，如果在一个月以前说出来，一定是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感。

而现在，疑心已起，物似人非。

“好说好说，机会还多。”他语气依然淡淡的。

语带双关。果然厉害。龙旌不再多言，回首看着陈佳荣——他现任的经纪人：“陈小姐，你同我一起去吗？”

陈佳荣没想到问题会集中到自己身上，她微微一怔，情不自禁就看了项莲生一眼。直到项莲生不动声色的微一颔首，她才点下头来。而这些细小的微妙，自然也丝毫不落的进入了龙旌的眼睛。

（可恨……都是他的人……）

龙旌阴郁的如此认为。

这初会的一幕，在不动声色与暗藏机锋中结束了。龙旌又嘻嘻哈哈了几句，转身离开了这群人。他宛若带风的来到苏从嘉的面前——苏从嘉低头不语——他轻巧的擦身而过——苏从嘉低头不语——他面带微笑扬长而去——苏从嘉低头不语……

自金鸡鏖战之后的第一次见面，就在这样的相互无视中结束了。直到龙旌走出老远，苏从嘉那仿佛已经冰冻的脸上，才缓慢的流露出一丝痛苦……

项莲生看在眼里，落在心里，盖了一个印儿。收好，暗下决心。

电梯门开了，项莲生拉着苏从嘉进了电梯。在摁楼层的那一刻，他微笑着回头：“对了，忘了问了。你住几层？”

“今晚，怕是要叨扰了。”

苏从嘉的房间，同龙旌比邻而居。

15层的总统套房，原本就是两套。项莲生一住就是十几年，旁边的房间也就一直空着。后来项莲生失踪，龙旌入主东宫，住得就是他原来那间。而苏从嘉，却是等到他从美国百老汇留学归来后才配了另一间。虽然苏龙二人都够资格出入此处了，这两间顶级华屋也只能迎来它唯一的主人。苏从嘉从未在这里住过一天，从未。

一夕往返，恍如隔世。

项莲生安顿下以后，便马不停蹄的来到14层，去见了白筠庭。上一次见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厚重到令人窒息的装饰，坐在轮椅上的男子，两鬓斑驳的头发……大概由于视觉冲击太激烈了，项莲生倒对后面发生的事情不太记得。尽管当时似乎是起了冲突，但也没有怨恨过谁。如果真要说还有什么至今仍不能忘怀的，那就是对白筠庭的愧疚。

因为自己私心的逃离，而让他的暴戾，终于失去了柔软的保护。

再次来到14层，环境还是那样，厚重，压抑，若有尘埃。只是这一次他面前有了竹帘，似乎连脸都不愿意露出了。

对不起，我现在身体很弱，医生嘱咐不能见风。

他这样解释着。但项莲生却透过那竹帘的缝隙，看到了满头的白发。

他还是老了，老的那么快，似乎上帝已经失去了怜悯和耐心。

尽管早有准备，项莲生还是打从心底郁满了哀伤。他不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看见白筠庭的时候。

那时候他坐在教室里，旁边围着很多少男少女，或者站着，或者坐桌子上，大家都在大声谈笑着，挥洒青春，恣意张扬。但自己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坐在人群包围中心的他，在人群讨论中央的他，有着温润如玉的光芒。

他望了过来，微微带着笑。

俞凡，找你半天了，跑哪儿去了。

于是被推到了近前。

我找这个人去了。身后，是很得意的声音。

他的目光考究的在身上打量着，依然带着笑。他的牙齿出奇的洁白整齐，如同他给人的感觉，清爽、干净、一丝不苟。

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说话。不喜欢跟陌生人说话。

于是他又问身后的人，他叫什么名字。

项莲生。莲花的莲，出生的生。

他再次看了过来，笑得非常非常温柔。

他说，很好听的名字。就像你给人的感觉一样一样。

项莲生微微收了收神。他看着面前的老者，恍惚间仿佛已经走完了这一生。

“莲生，来。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声音也是苍老沙哑的，完全不同于当年的清雅高昂。项莲生点点头坐了下来，看见他的手指抖擞着，从竹帘那边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

“龙逸和星宫，就拜托给你了。”

项莲生低头看着那只手，缓缓把另外一只手覆盖在了上面。

“交给我好了。”他这样平静的回答着。

重叠部分的顶端，一只熟悉的尾戒，在静静散发着银色耀眼的光芒。

那一天的晚上，龙旌很晚才回到星宫。

白天的谈话很不顺利。他一再告诉自己，要把那些杂事抛出大脑，不要让它们干扰到自己的工作。一个合格的艺人应该公私分明的——他一再的这样告诉自己。但是很不成功。

陈佳荣很快就看出了他的游离，于是连忙打圆场说下次再聊。还好有这样聪明的经纪人在，龙旌才不至于欺场。但接下来的时间要怎么打发呢？他也不知道。于是就在星巴克里坐了整整一天。一直坐到——夜上星尘。

说他逃避也好，说他故作姿态也好，心中就是隐隐约约在怕些什么，所以哪怕没有事务要处理也踌躇着不敢回去。项莲生和苏从嘉的身影在脑海里交替出现着，完全乱了方寸。好容易告诫自己别在意，别害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却又在回到星宫后，神使鬼差的一把拉开了窗帘，来到了阳台上——

龙旌有些茫然的想着……我现在看到的那个人，一定是幻觉。

苏从嘉就那么穿着白色的浴衣，端着一杯红酒，站在阳台上向下望去。因为听到对面的声响，他抬起头来望向这边。

那一瞬间，他仿佛是被时间凝固住的油画，就这么定定的望了过来。

龙旌还在想……我看到的是幻觉。

可是他很快说话了。他说晚上好。站在那里的果然是苏从嘉。

龙旌自持的点点头，不温不火的答道：“晚上好。好久不见。”

苏从嘉也点了一下头：“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相见。”

“我在这里很长时间了。”龙旌提醒他。

“可是，刚才，是我……”苏从嘉拿起酒杯，在空中画了一个平圆，“在这里，很长时间了。”

他那语气让龙旌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他很想嘲笑对方就像一个等待恋人的少女一样，无聊出一定境界了。但他说不出口。于是气氛一下子就降到了冰点。

“我要休息了。”找不到话说的龙旌想要退回自己的房间。事实上，他也找不到站在这里的理由。

但那壁画似的苏从嘉忽然朝着这边动了一下。“请等一下！”

“干嘛？”龙旌用眼神望了回去。

仿佛挺后悔刚才说了那句话，苏从嘉忽然把脸转到一边，深吸了一口气：“没事。你走吧。”

什么叫“请等一下”然后“你走吧”？龙旌顿时火大起来，他索性趴在栏杆上，妖媚的笑了起来：“你到底是想我留还是想我走啊？给个痛快好吗，别婆婆妈妈像个女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