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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生存手册(6)


七娘子便掏出帕子,细细地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白皙的小指头屈在素帕边缘,她的手仿若一朵才开的白兰花。
七娘子举止优雅,不下二娘子。
大姨娘微微眯起眼,笑得更为亲切。
“九姨娘去得虽然早,但却有你们这一双儿女,”她按了按七娘子的肩膀,“好好长大,你姨娘在天之灵也能安心。”
大姨娘与五姨娘虽然有些脸面,但一直无儿无女,在后院里就像是无根的浮萍,只能靠着大太太讨生活。大姨娘这话有点自爆其短的意思,不过含得很深。
满院子都说大姨娘其实是个善心人。
七娘子就觉得,原来要得到大姨娘的善心,也是有条件的。
“多谢大姨娘。”她细声说,对两位姨娘福了福身。两位姨娘连忙避到一边,不敢受她的礼。“将来到了主屋,还要请两位姨娘多加关照。”
五姨娘看了大姨娘一眼,也摆出了和气的笑。
“哪里谈得上关照不关照,七娘子有事,只管来问我们就是了。”
两个姨娘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就离开了南偏院。
还在正月里,南偏院虽然有了丧事,但也只敢把红红绿绿的吉祥物事摘一摘,七娘子身上穿的,还是姜黄色的袄子,只有鬓边插了一朵白花。
梁妈妈进了院子,就看到七娘子站在檐下望着淅淅沥沥的冬雨发呆。
“七娘子。”她未语先笑,圆脸一团和气。
七娘子连忙也露出一个笑。
“梁妈妈好。”
“七娘子好。”梁妈妈收了伞,先洗手到屋内牌位前上了一炷香,这才出来拉住七娘子的手,“七娘子瘦了。”
“这几天忙得厉害。”七娘子露出了一点疲惫。“晚上也睡得不好。”
梁妈妈眼中闪过了然。
七娘子还睡在南偏院,和灵堂就隔着一层帘子。才刚七岁……睡得不好,也是很正常的。
七娘子是在催问自己什么时候能搬到主屋,小小年纪,话倒是说得很婉转。
梁妈妈就笑了。“七娘子别是认床吧,今晚到了主屋,要是还睡不好,那就麻烦了。”
“倒不认床。”七娘子柔柔地说,她的声音就像是江南岸边的春风,不知不觉间,听得人嘴角都要翘起来。“就是天气寒暖不定,实在恼人。”
梁妈妈嘴角就不由得被这柔柔的声音带得上翘了。“嗳,今年的春天是来得迟了些。”
她又问七娘子,“七娘子现下跟着哪儿吃饭?”
梁妈妈和王妈妈都是大太太身边的红人,王妈妈专管账上的事,梁妈妈管的就是人事任免。九姨娘去世后,七娘子一天三顿就换到了小香雪开,立夏每天跑小香雪给七娘子端菜,有时候到了南偏院,饭菜都凉透了。
还好有小风炉,可以热一热再吃,不至于落下胃病。
七娘子云淡风轻,“现下都到小香雪去吃。”一句诉苦的话都没有说。
梁妈妈脸上的笑更盛了。
“……倒是个有些城府的。”她回到主屋,向大太太回报。“晾了这七天,吃了七天的冷饭,就好像日日都是大鱼大肉似的,并没有一句抱怨。”
大太太挑了挑眉,“哦,”怕的不是有城府,怕的是九姨娘带出了个上不了台盘的村小姐,又或者,把七娘子养得太娇嫩了。那,大太太就为难了。“四姨娘去了吗?”
“大姨娘和五姨娘一早就去了。”梁妈妈温温笑着,“七房、八房也有丫头或妈妈去拜祭。倒是四房一直没见着动静。”梁妈妈手底下使出来的人遍布杨家,论消息灵通,大太太也比不过她。
大太太沉思起来,四姨娘这是什么意思?年前和九房走得热火朝天的,九姨娘死了,却不去打个呼哨。
放长线钓大鱼,四姨娘或许是要有大动作了。
“太太,”梁妈妈又说,“老奴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七娘子已经守了九姨娘的头七,看得出,这是个有城府,能沉得住气,说话做事都比较得体的小姑娘。进主屋被大太太养,已经是够格的了。守过头七,再不接到主屋来,四姨娘就有话柄向大老爷告状了。
大太太舒展开眉头,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屋里的丫鬟们。立春正和白露对坐在床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劝九哥儿起床。
九哥儿就是爱赖床,睡个午觉,老睡到傍晚。
“白露,”她说。“你点几个人,去把七娘子的箱笼搬到西边偏院吧。”
白露就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站起身出了堂屋。她的背影袅袅娜娜,看得梁妈妈都有些迷了眼。
“小白露长大了。”她笑吟吟地说,“是个大姑娘啦。”
大太太失笑起来,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心疼她。”
梁妈妈只是陪笑。
大太太沉吟片刻,淡淡地说,“我看,就让她去七娘子身边服侍好了……还缺什么人,你看着挑了。”
杨府女儿身边都有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与一个粗使婆子,一个管事妈妈。七娘子一直在九姨娘院子里,身边得用的人,怕是没有多少。

七娘子被白露接到西偏院的时候,身边只带了立夏。
“九姨娘那边到底还需要一个人照顾。”轻飘飘的一句话,秋枫便被留了下来。
白露对七娘子就格外多了几分小心。
西偏院原本是初娘子的住处,初娘子十岁后自己有了院子,住到了百芳园去,便改做了大太太的衣帽间,大太太有好几十箱衣服,堂屋哪里放得下。
因为大太太的话发得突然,七娘子的箱笼就只好先堆在门外,等里头的箱笼搬出来了,再挪进去。
四处褪漆的木箱子就显眼地出现在了正院人的眼底下。
正院里最没油水的就数扫地的张婆子了,就连张婆子屋里,都找不到这样破烂的箱笼。
众人看着七娘子的眼神里就出现了几分讥笑,几分轻视。
七娘子仿若不觉,大大方方地走进堂屋给大太太请安。
九哥儿正和五娘子画画玩,二娘子找了本书在美人榻上靠着看,大太太笑着与梁妈妈唠家常,天伦景象,温馨不言而喻。
“给母亲请安。”七娘子福身。
大太太望向她,看到鬓边那朵白花,微微皱眉。“来了。”
“是。”七娘子抬手顺了顺浏海,就把白花取了下来。“二姐好,五姐好。”
二娘子眼神胶在书上,抬也没抬起来,五娘子哼了一声。“九哥,你亲姐姐来了。”
九哥抬起头看了看七娘子,又低下头对着二娘子画的小人哈哈大笑。
到了腊月底,九姨娘病得不成了,九哥才来看了她一次,也只是在门口远远看了一眼,扭头就怕得哭起来,养娘赶忙抱着他一路哄回了正院……九姨娘连他的正脸都没看清楚。
七娘子眼神微黯。
大太太先为五娘子的话皱了皱眉,看九哥的冷淡,却又开心起来,就从黑檀木架子上摘了对牌给梁妈妈。
“一会儿让人给她量身做几件新衣服。”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五姐穿小了的几件,先改一改,让她穿几天等新衣服来了,再换。”
这话的意思,是嫌七娘子打扮得寒酸了,不像是正院里养的姑娘。也是不想七娘子身上还有什么九姨娘给的物事。
梁妈妈眼神飞快地掠过七娘子的耳朵脖子手腕,很快放下心来:九姨娘没给七娘子留什么名贵首饰。
旋即又觉得有点心酸。
三娘子和四娘子身上的首饰,都能换好几百顷田地了,更不要讲二娘子和五娘子。都是杨老爷的女儿,七娘子却一点都不像官宦人家的小姐,看她的打扮,倒像是个小丫鬟。
行事也像。哪家的小姐要向执事婆子媳妇行礼的?
她笑吟吟地走到七娘子身前,拉住她的手道,“有新衣服穿了,七娘子可开心?”
七娘子便露出一抹无邪的笑颜,柔柔地道,“自然是开心的。多谢母亲,多谢梁妈妈。”
大太太不免一笑:这个七娘子倒是恭顺。
这样的人放到自己屋里,虽然也是情非得已,但性子好,总比不好来得省心。若是如三娘子那样,大太太倒宁可把她交给别人来养了。
“以后日日在一处,倒不必这么客气。”她说。
二娘子便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七娘子。
她眼中的轻蔑一闪而过。
五娘子却没有这样的城府。
“娘!”她大声的,中气十足地喊着。“我的衣服才不要给人!”
大太太皱起眉,扫了眼七娘子。
七娘子低头望着脚尖,露出了些局促,但脊背还是挺的很直。
七娘子是九姨娘一手带大的,九姨娘才出了月子,便带着七娘子一道去了西北老家。
西北老家那里民风淳朴,九姨娘每日里见的都是乡民。到了苏州,又日日的在南偏院呆着,极少出门。七娘子生到现在,恐怕还没出过几次门。
五娘子呢?
她是太太亲生亲养的,才两三岁就带着出了门,去了太湖玩耍,每年冬天,还要在香雪海住一两个月。更别说历年来有什么大户人家的女眷上门,五娘子都要出面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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