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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百卷书(5)

于是,高矮的树,蓬乱的草,斑驳的乱石,舞动的芦苇……一切都在人的视野中变得模糊起来,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个背影,近乎执著的对着夕阳守望着。

赵补之瞬间便明白凌九陌把那画绘得乱七八糟的原因了,一个清瘦的背影安静的坐青石板上,虚幻飘渺,使人不可触也不可及的感觉。脊背虽然挺的很直,却似透着无限的倦殆。血红色的天空仿佛展开的一幅空空的画轴,所绘之人独坐在卷中。

这个背影一旦入了人的视线,便对天地万物看不见,也听不见,甚至最后连画卷中的背影也终会消融不见。留给人的感觉,除了孤单,还是孤单,奇怪的人,带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赵补之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原来,也只能是这个背影,也只有这个背影能让那个心高气傲的小皇子魂牵梦绕。凌九陌不是画不出那画像,只是画不出梦中看到此人时心中真实的感受吧?

像有棵奇怪的种子在心里发了芽,居然带着点喜悦和要他回头的期盼,甚至还有些莫名的庆幸,第一个看到真实的他,居然不是凌九陌。

“不用怕的。哪里会有人来,三年了呢,你也和我一样产生幻觉了吧?”,一只白狐从草丛中钻出,扑到他的怀里,躁动不安的嘶叫着,眼神慌张的瞟着赵补之和随风。那白衣背影轻轻开口说话,纯净的男声,像泉水般温润动听,有着莫名的淡定和从容。

这……他真的是人吗?赵补之不由吃了一惊,远远看过去,他像是坐在青石板上,近了才发现,离青石板尚有一段距离,只是悬浮着而已,无所凭籍。至目前为止,天下能做到此的除了东方玉狐,恐怕便剩下眼前这人了吧。

“请问公子如何在此?”随风在赵补之的示意下开口叫他,声音里掩不住激动的情绪,“居然又看到这位公子呢。”白狐慌张从那人怀中探出头看他,眼中带着陌名的敌意。

许诺拂摸白狐的手顿住了。三年,只剩下这个小东西还时不时的跑来提醒他在世界上存在着。而人的声音,真的许久不曾听过了。

缓缓回头。

三个人同时怔在那里。

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站在许诺的不远处,天一,是你么?

许诺飞过来的片刻,赵补之还沉醉在那绝世容颜中未曾清醒,一个轻若羽毛的身体就这么直直的飞了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不带任何犹豫和伪装,清瘦的骨烙得他胸口若有若无的疼。而更奇怪的是自己身体居然未作任何排斥和下意识的防御。

他是认错人了吧?赵补之想。果然只见他朱唇轻启,呢喃细语道:“天一,我好想你。”

对许诺来说,这句话,他曾在过去十年里幻想过千次万次却始终不敢付诸于行动。今天,终于实现了。

微凉的脸颊,温热的胸膛,真实的让他流泪,神啊,你终于听到我的祈祷了么?赵补之反应过来,一丝狡狤的光芒在眼角闪过,转瞬即逝,下一刻他便用手轻抚上许诺的发丝。

小白狐不近生人,远远的看着,上窜下跳发着奇怪的声音,许诺听不到。

这个人,眉目如画,明眸皓齿,一身的淡泊儒雅气抟,不惹半分风尘,若出得谷去,定会让所有的男女为之痴狂。

他承认,自己确实被震撼到了,怜惜随即便被脑中成形的计谋给抹刹了,“你认错人了”五个字便被吞没在喉咙里。浅笑,他向来物尽其用。

许诺把脸贴着他的脖子,寒冷如冰的身体在他胸口汲取体温,赵补之的手有些僵硬的抚摸着这个抱起来不是很舒服的男子。

近二十年来,他都生活在压抑、屈辱之中。每天想到的除了复仇仍是复仇。终有一日手刃凶手,看那人在母亲没有尸骨的坟墓前哭,这是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这个第一次见面就扑到他怀里的男子,也是第一个近身依靠他的人,居然让他升起一种想要成家的念头,儿女情长,对一个成大事的人来说,不可不谓之大患。又看那张出尘的容颜,终不忍心将其毁去,有利用价值呢,赵补之对自己说。

他渐渐静下心来,含笑道:“你可愿随我离去?” 许诺二话没说应点头同意了:“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里我都愿意。”

赵补之心中惊讶他坚定的口气,表面却不动声色用手扣起他的下巴,留这样个忠心的玩具在身边耍耍,看来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呢。

“我很想你。”许诺把头埋到他的衣领处,看不到赵补之的脸。“我也很想你。”赵补之一面温柔的回答,一面唇角轻轻扬起,亮如寒星的眼睛里充满了邪恶的魅惑。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些嫉妒起此人口中那个叫“天一”的人。

第5章 飘逸少年

随风抱着剑站在远处,手脚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无比沉重,早该想到的,这种人不是他的,而且永远都不会是属于他。自己只是一个跟在少爷身后的下人而已,奉命守谷,或许一辈子都要呆在这里,谷口的风吹得下摆洌洌作响,赵补之走向马车的时候忽然道:“随风,一同回京吧。”

随风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听那刚硬的声音道:“非要我说两次么?”随风大喜,快步跟上。最是多情少年时,赵补之轻轻摇头。

一路车马颠簸,许诺也都只是安静的坐着,一语不发。清澈如水的眼睛一直都未从赵补之身上转移过,对赵天一的思念如秋水泛滥肆无忌惮。

与此同时,赵补之也是在心底暗自揣测许诺的来历,看他性格虽冷淡,举止却文雅有礼,坐着颠簸的马车一天一夜居然没有过任何抱怨。除了被带出谷外时对着四周眼神一阵迷茫外,他至今未发出任何声音,眼如琉璃,面无表情。

若不是亲眼所见,赵补之几乎要以为,方才那扑到自己怀中的是另有其人,奇怪的人。

几缕细细的阳光从布帘花纹上穿过,敷在他苍白的脸上,几近透明的脸上隐约看得到清色的脉络,侧面柔顺的线条处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光,再配上一脸无欲无求的表情……赵补之伸出手去遮稍显刺眼的光线,一条黑色的影子在许诺洁白如玉的脸颊上出现,他终于想起什么地方奇怪了,眼前这人,居然……居然是没有影子的。

许诺稍稍掀动眼皮,略带疑问的看着赵补之的笑脸。

一觉醒来便处荒无人烟的深谷中,四面环山,与世隔绝。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不论何地都可以来去自如不受身体约束的时候,才真的确定自己已经死了,心和人都回不到原来的那个世界了。现在还能被称作为人么?只是一缕不知该何去何从的魂魄吧,于是就这么随风飘泊着。

终于有一天,风停了,他留在了一个叫姚花谷的地方,那里四季如春,飞鸟绝迹,只有一只小小的白狐,每天陪他一起看日出日落,一遍遍数着自己的寂寞。

赵天一究竟如何,终是不敢去想,想一次心就痛一次,无药可医。失了人的形体居然还保留着人的感觉,这种无法控制的情绪让他愈加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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