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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所思(75)+番外

作者: 脉脉/渥丹 阅读记录

许璟在镇静之中脸色逐渐苍白,这才明白,原来这短短五天的等待已经让天子再等不下去,极度的愤怒之后,潮涌而上的,只有极度的绝望。

一瞬间他心中五味俱陈,却不知抓住那一点深想下去,奇异的,许璟忽然觉得灰心的疲态开始在他的身体中生根发芽,而且抽出的枝叶越来越高……

一声脆响让他惊醒。

“陛下这是向赵昶告饶,还是在对当朝尚书令说话?许璟不是白令,陛下糊涂了吗?”

年轻女人的甜美的声音高起来之后显得尖利,但不十分刺耳,这句话之后,她又低而模糊地说了什么,良久,天子的声音再次想起:“传许尚书进来。”

进殿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逼问:“曾几何时你在这殿中,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还记得么?”

“臣记得。”

“那朕问你,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自然是陛下的天下。”

“你这尚书令,自然也是朕的尚书,是么?”

“是。”

天子放声大笑,笑中泪光犹在地转过脸来,道:“皇后说,许卿方是朕的股肱良臣;如今以赵昶之力,翻覆天下只在他一念之间。只要你有意,你可做新朝的丹侯……又或是前朝的鲜于通。朕再问你,你要做哪一个。”

许璟跪在地上,从容道:“白令此言未必是丞相本意,或是出于私意,使陛下与丞相君臣不睦,陛下可曾想过。”

“朕不管这个。”天子不耐烦地挥手,“就算这次不是他本意,迟早也是这般。朕是在问你。你若要做新朝丹侯,只管现下滚出殿去,朕左右不能奈你何。替赵昶辩解说情,就不必了。”

说完目光钉死在许璟身上,看许璟平静地三拜,天子先回头去看隐在帷幕后的皇后,对她露出个奇异的表情,才说:“好了,朕知道了。许卿起来罢。你替朕拟旨,加赵昶九锡。”

“陛下……”

“你替朕拟旨,加丞相赵昶九锡。拟好了让人送过来,就不必亲自来了。”

皇后无言目送许璟离开鸿恩殿,她从藏匿处出来,淡淡道:“陛下又是何苦为难许令……”

“朕想起来,他是许家人,若真是许家人,也好让朕见识一下。朕让他拟旨,不在乎他拟的是什么,只看他拟不拟……这之后,赵昶还会待他如往日么?”天子的笑容陡然阴森。

“陛下,此时此刻,你还要疑心许令么?放眼朝中,你能信的,还能有几人?”

“并非不信他,但赵昶也信他。皇后觉得呢?”

“……臣妾一介妇人,但由陛下做主。”赌气似的,皇后飞快地别开脸,在那间隙,眼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在方才许璟坐过的位置稍加停留。

白令上疏请加丞相赵昶九锡十日之后,天子降旨加九锡。赵昶即日上表辞却,三却不得,复三却,往复十次,直至赵昶在另一场朝议上恳切亲辞,乃止,改而加封户五百。

当日朝议散后,百官退出和泰殿,顿时觉得天气放晴,放眼望去万里无云豁然开朗,也略有了一两分闲谈心思。闲谈之下公卿中或有想看看赵昶脸色的,遍寻不获后悄悄一问,才听说一散朝就看见赵昶和许璟双双往鸿恩殿的方向去了。

既然知道赵昶不在人群中,百官的言语再不那么谨慎,于是有人悄悄问:“这又是何意啊?总不至于从未有此心思。”

“听他言辞,倒像是真的。”

“那加九锡的旨意是许璟亲拟的,连拟了十道。”

“……怕不是他罢……”

“这是陛下的旨意,连续十道,都是命他拟定,御笔连改都不曾改。”

“这事如果你我得知,丞相大人肯定也知晓了。”

“这也难免。不过为了避嫌,莫说十道,就是一道,按他许令的个性,恐怕不会拟。”

“但是全经他手,这点不假。”

“这就越发让人看不懂了啊……”

被提及的两个人在鸿恩殿外等了许久,才有内侍上前来通报说天子不在殿内。一直隔得远远站着的两个人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对方所在看了看,又收回目光,各自离开。

赵昶走出去几十步远,脚步慢下来,直至停住。逆着阳光回头,许璟正离他越来越远,这样看去,彷佛就融在阳光中再不可觅其影踪。他沉吟片刻,也就是在那片刻之中,脚步,已经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一直是一前一后,相差不过三步。明明步履声清晰,但走在前面的许璟闻若无所闻,扬长而去,步伐越来越快,几乎像在大殿上趋行,尽管如此,就是不肯回头。

盯着许璟的背影一路,赵昶原以为自己会逐渐心平气和,就像这些时日来的每一次。但是今日不知为何,他始终心思难定,干脆站定,道:“此处无人,你停一停。”

许璟却不理。

心思愈发难平,眼看许璟又要转过一个拐角,赵昶一把抢上前,扯住许璟手臂狠狠一拽,逼得他不得不拧过半边身子。

不意外的,赵昶只看见冰冷而客气的疏离,就像许璟也只看见隐忍已久濒临发作的怒意一样。

但临到头,赵昶仅只是放缓口气:“为白令写那封上疏的人,是你家门人。”

“林缙是么?我知道。”许璟丝毫不意外。

倒是赵昶更诧异一些:“原来你知道。”

许璟偏过目光,廊外空地上植了碧桃,茸茸新绿聚在枝头,再不久就要到花开的季节。他并不去看赵昶,只是说:“是他所写,白令所念又如何?你在听见的那一刻,已经动心了,不是么?不伸出手去,并非你从未想过,不过时机未到,天下未定,人心未安,你可以等,我说的是不是?”

“这一个多月,原来你想来想去,想到的竟是这些。”赵昶神色平平,又看到许璟的手腕已经被他捏得发红,心一动,放开手来。

许璟缓缓转过脸,看进赵昶双眼最深处,尔后摇头,口气之从容笃定甚至是赵昶之前从未听过的:“你或许瞒得了天下,但是我却看得清楚。十一年,还是十二年?我不记得了。”

赵昶沉默,并不承认,他忽然说:“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连写那十道旨意,在你看若我其心可诛,为何不用第一道?你既在其位,当谋其政,你若要杀我,并非不能。”

赵昶浮上的笑森冷,目光雪亮,显出淡淡的嘲讽:“暴戾不仁凶虐残酷,十余年来,原来我在他眼中,是这样的。”

许璟始终不意外,说到这一步,似乎再无什么不能说,他又摇摇头:“陛下在气头上,你又何必在意。”

“白令那道上疏,你又何必在意。”

许璟蓦地冷笑,锋芒一转:“你当我只在乎这个么?昔日你说匡扶天下济民水火,与他人冠冕堂皇的借口又有何区别?”

赵昶无来由地烦躁,一句话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天下既不在我手,言何匡扶天下济民水火,书生的意气空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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