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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所思(71)+番外

作者: 脉脉/渥丹 阅读记录

第56章

二月的第一天,鸿恩殿上,赵昶才算是第一次正视郑迁。

枯瘦的中年男子,并不起眼,回答天子询问时恭谦有加,目光偶尔与殿内其他人撞上,也还是露出温和的笑意,丝毫看不出身为安州牧多年又即将高迁大司马的威严和锐气。

刘邵的事刚刚过去,天子显然不愿多提年前的那场征伐,在温暖如春的鸿恩殿里,其乐融融的气氛之下,似乎也只适合说些闲事。

时近正午,几个人才从鸿恩殿出来。在宫门处各自拜别,郑迁对赵昶拱手而笑:“久闻赵大将军威名,今日得识,实是郑某之荣。”

几步外的胡愈绷着脸盯着赵昶与郑迁,赵昶由是笑着回礼:“当年军中匆匆一会,不曾与大人作一语客套,如今你我同朝为官,日后还请大人见教。”

郑迁客套谦让几句,转向另一旁的许璟:“许令君,久仰了。”

许璟回拜:“下官不敢当如此礼。”

郑迁作势虚扶,道:“我举家赴雍京,在此处一无故旧,又少亲朋,常言‘千里之外,同乡胜近亲’,恰巧内子也是扶央人,日后还请许令君多加提点。”

“言重了。”许璟轻轻摇头,“大人一家也已到了?”

“在城外略作休整,稍后搬入新宅。”

许璟又点头,没再客套下去,与面前三人一一道别,由另一条路先回尚书台。赵昶看着许璟越走越远,对郑迁说:“我也先行一步。三日后朝议,为阁下进官,到时再会罢。”

三公既定,接下来数月内朝外朝平静无澜,公府间在有条不紊中各司其职又应酬往来不断,雍京随之一派呈现安定和乐的气象。

于是当年五月,腾州现俊乌,腾州牧命人火速送抵雍京,几乎在同时,章州境内矞云三日不散的吉报也传到了京城。

天降祥瑞,一扫年前日食的阴霾,天子大悦,祭太庙,罢三公,复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称谓。司徒胡愈以年迈告休,司空赵昶拜相。

……

“罢丞相而改三公,罢三公复丞相,如此兴师动众地一翻一覆,无非是成就一人。”

“他翻手为云覆手雨,怎会在乎朝令夕改劳师动众。以他人血汗成一己之功,不素是丞相大人所长么?”

一声轻笑响过,又一人插话:“‘矞云现于天际,历三日不散’,陛下居然信了。若兰台来报星入月中,陛下也信么?”

“慎言,慎言。”听到后来另一人作势示意噤声,“被人听去,定判你大不敬之罪。”

“谁来听,又谁去说?此番议论现今恐怕除了丞相府,于他处想不听也难。他莫非想定百官大不敬?”先前说话之人不以为然,冷笑着又补上,“我忘了,尚书台或许也是无人去说的。”

闻言室内几人统统笑了,低沉笑声在不大的室内嗡嗡回响。方才说“慎言”之人笑罢皱起眉:“祥瑞之事,也不可不信。前几日我随太尉入宫面圣,正好看见那只俊乌,确实是……”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什么俊乌,三足雀儿罢了。”

“此言谬矣。”

“嗯?”

“不是雀儿,是乌鸦。难为赵昶,千方百计寻只乌鸦,三足不说,总要挑只神采不弱的。也不知腾州为了这只乌鸦,多少鸟雀枉死。”

“人死他且不顾,何况鸟雀。”

忽一人叹气:“大人千里迢迢进京,竟只是被他拉来凑个人数……”

“大人不是说了么,眼下之计,唯一字,等。”

“既来之,则安之。”

郑迁幕僚密谈中倒有一言不假,赵昶拜相后,内外朝各种议论不断,无论何处,只要略得闲暇,三五人坐在一起,话不出五句,九成就要引到赵昶身上。尽管私下物议频繁且言辞大不恭顺,甚至还有不少以各种形式传到丞相府,但真正站在人前直抒其意的,这么多天过去,却是一个也没有。

无怪赵昶在得知这种种诋议后仅一笑置之:“既不能作人前之鸣,何异蚊蝇。由他们去罢。”

自赵昶任丞相,大小事宜悉数转交到相府。官员升免、人才擢选以及军国要事均由丞相率九卿及百官议定后,上奏至尚书台交天子御览定夺这一程序在短短数月内又一次成了惯例。为数本少的朝议日益稀疏,到佳德九年年底,已是一月难得一次。而同时,奏章上书拆读审议、拟旨传发、问状官员诸项,则依旧例归责尚书台。

而后数百年间丞相府与尚书台隐成牵制之势的格局,其实发端与此。只是彼时赵昶权倾天下之势始发,诸人目中所见,惟丞相府一处而已。

佳德十年元月里初次朝议,赵昶在上殿途中遇上许璟。他们到的都早,路上并不见什么人,赵昶也不刻意避讳,追上许璟,与他并肩走了一段,说:“又是一年。”

这半年来二人私交渐淡,但彼此见面的机会反而更多,更习惯了诸事都在公堂上说完。听见赵昶开口,许璟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回道:“不知不觉,就是佳德十年了。此次朝会,当由你领衔上奏,想来都准备好了。”

“嗯。”

“靖直拟的?”

“他年前已拟好,我前几日看了。”

许璟点头:“待朝议散后,我……”

说到一半,他发现赵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神色颇是奇异;许璟打量自己一番,并未发现失仪之处,就问:“有何处不妥?”

“呵……”赵昶笑笑,“没什么不妥。只是忽然觉得不认得了。”

听出他弦外之音,许璟扫一眼过去:“这大半年,我只当你已习惯。这句话何必留到现在才说。”

“你我相识十余载,何曾一字一句谨慎至此过。莫说半年,即便再十年,又如何。”

“今非昔比。”许璟看着远方淡色的天空,静静作答。

“我只道位高权重,当能言所欲言,却想不明白怎么反如你我这般,徒言不欲言。”

“负气话就不必说。”

“不全是负气。慎于言而敏于行不假,但就如眼下,你又……”

许璟对着赵昶微笑,反问:“我又当如何?”

赵昶脸色一沉:“我何尝能奈你何。”话到最后,却已是万分无奈了。

许璟不由默然,继续向前走去,一边说:“有的时候真不习惯。”

“不惯什么?”

他的目光在赵昶官服上逡巡,墨色的锦袍上异兽的纹饰时隐时现,他与赵昶目光相接,还是没说出口。赵昶肘部触到腰上佩剑,剑鞘撞上玉石,琳琅作响,待响声平复,赵昶道:“再一季,至多半年,所有事归于正轨,或许就好了,再不必像前些时日一样。这半年中,我未尝得一夜安寝。”

“求仁而得仁,你应无怨。”

“是无怨,我何怨之有。你既也说求仁得仁,如何,你可得其仁。”

许璟缓缓点头,赵昶看着他,接着说:“昔日言语,我并未忘记,亦绝非一时笑语塞责。十年前我们在国都外,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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