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庸庸碌碌的凡人,才会在死后烟消云散,一了百了。
善德者过功德镜、择积善人家投胎,而像他这种人,是要下地狱的!
老道士年轻时怕穷。
民国年间受的罪实在太大了,别人没得本事,只能忍着受着,可老道士觉得自己是有本事的人,当然没必要去挨穷受苦。
到年纪大了,不再受穷受苦的老道士,害怕起了死。
带他入行的师父是清末年间的走阴人,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死了会是什么下场,所以他拼命地甩开“死”这件事,连别人的命数命格都不晓得换来用了几次。
但现在……似乎是到头了。
老道士那头雪白的、平时都会精细地打理成道士发髻的半长雪发,被他自己流出来的冷汗浸透,湿漉漉地、一缕缕地贴在他的脸上和头皮上。
围着他的徒孙们哭喊着师祖,扶着他肩膀的三徒弟哭丧得尤其嘶声竭力。
老道士很清楚老三万永平并不是对他多么有孝心,只是还来不及弄到他的遗产,在为那些错失的财富痛哭流涕罢了。
说不出话、做不出任何动作、意识却很清醒的老道士,忽然这辈子头一回产生了一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冲动。
要是能说话的话,他特别想跟这个一辈子都满肚子心机算计、却偏偏脑子不太好使谁都算计不过的四徒弟说一声……别算计了,永平,你年纪也不小了,倒不如好好想想身后事。
可惜他注定是没有交代遗言的机会了,拼命抖动嘴唇却连“永平”两个字都喊不出来的老道士,只感觉眼前一花,身上那要活生生把他痛死的痛苦就消失了。
他这道在三、四十年前就应该去地府那里报道的鬼魂,终究是摆脱了躯壳的束缚、从使尽各种手段维持住生机的躯体中轻飘飘地飘了出来。
魂体剥离躯壳、老道士彻底从活人行列中被踢出的瞬间……这个才刚刚七魂出窍的新魂,就看到了一左一右飘在他正上方的两道身影。
两个身着紫黑衙役服,手持铁链枷锁的阴差。
还没能适应鬼魂之体的老道士苦笑了下。
这么多年苦心筹谋逆天而行,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这一遭……他这一辈子,究竟是何苦来哉?
还不如——当年就莫做那些断子绝孙事,也不至于到死时半个子嗣也无,还要到地府去受那不晓得要几百年的苦楚。
骄O奢O淫O逸享受了一辈子的老道士,到阴差临门时总算是晓得了后悔,不过这种后悔显然也已经一文不值了;两个等候他断气多时的阴差压根不与他废话,铁链枷锁往他脖子上一套,便像是拖着条死狗一般,将这个失魂落魄的老狗从阳间拖走。
第163章 一夜之间(五)
十二月三十一日, 凌晨两点三十六分。
在巴巴托斯将省城茶山路老房子的地基整个儿空投到安阳市北郊娄家坡水库中约二十分钟后,盘踞在安阳这块地级市地脉之上、掠夺了整个安阳市气运、让安阳一地发展足足停滞了二十三年的八棺阵,破了。
老道士因反噬之苦挣扎在死亡边缘时, 安阳市开发区万象别墅园区,一栋只有二百来平、装修风格也相当朴素的小两层联排别墅边户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幽幽从睡梦中醒转过来。
这位看上去似乎比林奶奶还老一些的老人, 其实才六十多岁, 但浓重的眉心纹和眼下的大眼袋让他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苍老,也只有在同龄人中还算健康的体格和笔挺的肩背让他显得不那么像是垂垂老矣的老者。
汪尽忠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三十年官场生涯, 十多年的郁郁不得志,将他的雄心壮志和满腔抱负消磨一空;几年前办理了提前退休后,本以为自己能放下一切的汪尽忠却始终无法从那些年的消磨晦暗中走出来,仍然常常夜不能寐。
缓缓从床上坐起, 汪尽忠转了转脖子, 感觉有点儿奇怪。
他确实像往常那样没什么睡意了,但却并不像往常那样在半夜惊醒后浑身乏力、精神不济, 反而是意外地……感觉良好?
就好像有什么压在他身上、让他有许多年都喘不过气来的东西, 忽然凭空消失了一样。
二十出头就已经入党的汪尽忠自然是不相信什么鬼压人之类的封建迷信的, 皱着眉头困惑地活动了下确实感觉放松了很多脖颈肩膀,老人摇摇头,掀开被子下了床。
儿女都在外省参加工作,老伴儿出去旅游去了,汪尽忠养老的这栋小联排里只有一位保姆照顾他的起居;都这个时间点了,汪尽忠肯定是不会去打搅保姆休息的, 自个儿披上外套,走到起居室里倒了杯水, 坐到沙发前打开电视。
这个时间段没什么像样的电视节目,不是电视购物就是重播过无数次的老电视剧,汪尽忠无聊地换了好会儿台,换到本省电视台时,一条突发的插播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
【本台快讯,省城金洋区金融中心大街金洋世家别墅园区突发火情,消防员正赶往现场……】
省城市中心着火了?
汪尽忠神色一凌,连忙关心地往前凑了凑。
毕竟是当过一地父母官,汪尽忠对于民生类新闻还是比较关注的,尤其是市中心大街发生火灾这种大事——要是当地处理不当、救援不及时导致出现人员伤亡,平时郁郁不振的汪尽忠生气起来也是会骂几句的。
几分钟前,老道士还在垂死挣扎、他那一堆徒子徒孙还在围着他的尸身哭丧时,金洋世家别墅园区,突兀地出现了多处着火点……
放火的不是别人,正是神兽祸斗。
这头八棺阵失效后不久便如同会飞一般来到省城的神兽,现身于金洋世家后并没有直奔老道士的住处,而是慢悠悠地在房子不多但占地面积却非常大的别墅园区里转悠起来,在有人居住的别墅附近,点燃绿化带里的绿植灌木。
硬着头皮跟着神兽祸斗进园区来的林霄,一头雾水。
姑获鸟给现身的祸斗吓得跟个鹌鹑似的,压根不敢跟过来,林霄这功夫也没法找人商量——这头神兽是在干啥呢?
说是来找布置八棺阵的老道士报仇吧,又没奔着老道士去;说是来放火泄愤的吧,又没去点人家房子?
心念电转间,想到了某个可能的林霄神色古怪起来……该不会,这头神兽是想先放“小火”,把别墅园区里的无关活人吓走,再安安逸逸的去收拾老道士那帮人?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华夏先贤流传下来的关于祸斗这种神兽的记载,有说祂灭火也有说祂放火的,但还没有记载过祂滥杀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