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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洛再无佳人(出书版)(78)+番外

沈敏不一样,沈敏跟了赵平津小半辈子了,往事历历在目,他心底最恐惧的那一层情绪又翻涌起来。很多年前,他曾经经历过一次,那一次黄西棠不顾一切地闯进了长安俱乐部他的那间包房,赵平津在牌桌上当着一整个屋子的京城子弟跟她吵架,吵到最后的神情,就是像现在这样。

那一刻他知道赵平津起了杀意。

那一夜沈敏想起来仍然后怕,他倒不是怕赵平津真杀了人,西棠到底是个女人,赵平津再离谱也有个底线,他担心的是赵平津出了事,他是跟在那人身旁的人,他没脸也没法向老爷子交代。他太了解赵平津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祖辈那一代枪林弹雨活命过来的血液犹在,真的是拼了命的时候,赵平津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赵平津忽然伸手按住车门,压抑着嗓音嘶吼了一句:“停车。”

司机一脚踩下刹车。

沈敏心知大事不好。

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赵平津已经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赵平津只感觉到全身的血都在往外翻涌,他脑海中唯一的意识,就是往回跑,他想回头,他拔腿往灰扑扑的道路尽头奔去。沈敏跳下车,追上去拉住了他:“您冷静点儿!”

赵平津魔怔了一般,一把推开他:“放开我,我要回去!”

沈敏不明所以,冲着他喊了一句:“您要回哪儿?”

赵平津直瞪瞪地看了他一眼,神色愣了一下,好像完全被他这个问题困住了,他举目四望,周围四野空旷苍茫,只有光秃秃的树枝和低矮的民房,只是一瞬间,他肩头瑟瑟地抖了一下,拔腿又往前跑。

沈敏被他拖着,脚下不稳差点摔倒,却不敢放开他:“舟子!”

赵平津神色暴烈,脸庞扭曲,连声音都变了:“滚开!”

那一声仿佛变作了一声哀号,像一匹受伤的狼,深夜在旷野嗥叫,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伤。

赵平津踉跄了一下,脚下却不停。

沈敏追上去,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张开手臂从后背猛地一扑,几乎是整个抱住了赵平津,双手紧紧地钳住了赵平津的双臂。

赵平津反手给了他一拳。

沈敏脸歪向了一边,眼镜掉了,顾不上拾,奔上去拽了他一把。赵平津双腿发软,完全禁不住他这么一拽,跪着扑倒在了地上。

沈敏慌了,奔过去蹲在他身边:“哥?”

后面跟着的车上的保镖和司机都下来了,在周围警戒,没人敢上前来。

赵平津看到沈敏脸上殷红的血流了下来。

他失焦的眼睛慢慢聚集起来:“我打着你了?”

沈敏将他拉了起来。

只是那么一段路,沈敏扶着他的手臂,感觉到他全身在发抖,冷汗从鬓角不断地渗出,湿透了衬衣的领子。

赵平津喘不上气,沈敏扶住他的肩膀,太阳在阴霾之中隐去了,风沙漫天,他低着头闷咳起来。

沈敏抬腕看看表,放低了声音:“飞机要到了。”

赵平津撑着沈敏的肩头,眉宇之间浮起一层倦意,那一瞬间,整个人似乎完全垮了。

司机将车开了过来。

赵平津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沈敏拽着他,将他往车里推。

沈敏极力地想稳住他的心神:“我回避一下,龚祺陪您接机。”

沈敏回头望了望,示意跟在后面的车上的龚祺上来。

赵平津哑着嗓子说了句:“你先回去,处理一下伤口。”

沈敏不放心:“我跟着您去机场吧,我不露脸就行。”

机场的负责人早在台阶上等候,见到车辆进来,快步地迎了上来:“西北来的飞机准备降落了。”

赵平津一行人进入机场候机室。

往落地玻璃窗外看时,绿色的专机已经在跑道的上空盘旋。

飞机落地,舱门打开。

同行的李主任疾步走上舷梯,他是来客的老部下,前任秘书,曾跟随他在陕甘地区工作,一九九八年调任北京。

赵平津领着秘书站在舷梯下,陪同的是几位干部同志。

赵平津和他握手。

王伯伯五十开外,身穿深绿冬常服,披一件军大衣,笑容和手掌一样亲切有力:“舟儿,劳动新郎官大驾,老爷子好?”

赵平津恭谨地答:“好,盼着您来呢。”

机场的领导陪同着,地勤往外引路,车子早已经在等候,赵平津陪在赵老爷子的身侧,主任和秘书陪同领导上了车,赵平津亲自给他关了车门。

车队缓缓地驶出去。

赵平津直起身,缓缓地松了口气。

正要往外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舟子。”

赵平津回头,两人握手:“蜀安兄。”

李蜀安那年三十八岁,国字脸,浓眉大眼,中等身材,穿一件灰色夹克,朴实稳重,眼神里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

李蜀安冲着外面车道看了一眼:“接的是兰州来的那位?”

赵平津点点头。

他对着赵平津,语气却是不生分的:“怪不得,咱家老爷子催我紧赶慢赶的,还好赶上了,这是躬逢盛宴啊。”

李蜀安手臂上挂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儿,扎两个羊角辫子,穿粉色小裙子,一副富富贵贵的好模样,小姑娘清脆地喊了一声:“赵叔叔!”

那是李蜀安的女儿,隔壁钱家的孙女。

赵平津望着她笑了一下,把这小鬼头当大人一般,客气地招呼了一句:“心心,你好。”

李蜀安说:“忙着吧,不阻碍你时间了,晚上宴席见啊。”

赵平津点点头:“好。”

龚祺陪着他往机场外走,赵平津的脸色比早晨更白,几乎是不见血色了,但风度依然一丝不苟,他站在车旁跟机场的负责人寒暄道谢几句,方才登车离去。

赵平津的车随着车队开到钓鱼台,赵平津送了人进去,随行的人员都安排妥当了,北京这边又留了人照看。沈敏脸上紧急冷敷过,已经消了肿,随行的人员还给他脸上扑了层粉,遮住了鼻翼的些许瘀青,他是赵平津的首席秘书,今天要露面的场合太多了,他留在酒店内又确认了一遍安保措施。

赵平津从楼上下来。

沈敏知道他是强弩之末了,用眼神示意龚祺赶紧送他回去。

龚祺点了点头,陪着他往外走。

赵平津步出一楼的大厅,站在汉白玉的栏杆旁,深深地吸了口气。

胸腔里都是血腥之气。

他的身体绷得笔直,牙根咬紧,腮帮都在微微发抖。

身体里此刻一点知觉都没有,心头那一处的痛,被他死死地控制住了。

这一刻竟然觉得格外清明。

沈敏跟着走了出来。

随行人员正在检查车辆,对讲机里传出确认一切正常的声音,沈敏落后了几步,站在人群外给家里的保健医生打电话。

助理簇拥着赵平津往停车的路边走。

赵平津走到车道旁,手机响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