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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都不热气(21)

这眼神不像想看雪,像母老虎看见武松。

文禾想起叶总和江总相亲的八卦,犹豫着瞄了瞄章茹,章茹瞄回来:“你明天回家啊,高铁还是飞机?”

“高铁。”

“那我送你啊。”章茹撩了撩俏皮的羊毛卷:“几点的票?”

文禾不想麻烦她,摇摇头说:“地铁很方便,我坐地铁过去可以的。”

第二天起很早,文禾收拾好行李又把家里拖了一遍,阴天地不好干,她不想再踩脏,就跟毛露露出去吃中饭。

出电梯看到外面有辆黑色雅阁,梁昆廷正靠着车门在抽烟,脱下白大褂,他身上那股痞劲又冒了出来,跟她们打招呼:“去哪?”

“去吃饭。”文禾看了看他:“你今天又来送什么吗?”

“这里离医院近,我偶尔也睡这里。”梁昆廷扔掉烟看她:“刚好,我也准备找地方吃饭。”

广东人有一句爱讲的话叫相请不如偶遇,下一句,叫择日不如撞日。

巷子很窄,但梁昆廷车技很好,几下就倒了出来,文禾跟毛露露被他载到一间食档,红底黄字的简单招牌。

老广吃东西讲究新鲜滚热辣,店就开在市场旁边,食材随用随买,三个人点了半桌菜,一煲老火汤喝下肚,清甘有味。

毛露露喝得有点出汗,拉了拉袖子说:“我以前就住这一带,都没注意到有这家店。”

文禾倒是吃过:“我好像点过这家的外卖,但都是粥粉面那些。”

梁昆廷说:“粥粉面应该是他们家后生做的,老人家做炒菜和炖品。”

文禾看他一眼,梁昆廷似乎知道她好奇什么:“我小时候就住这里。”他说:“这个铺头是租我一个同学的,在这家也算从小吃到大。”

文禾恍然大悟。

正好上来一盘豉汁蒸排骨粉肠,酱色调得很好看,毛露露吃几口问起粤语里肠粉和粉肠的区别,梁昆廷答了几句,毛露露又提起已经过时的段子,例如hello和嗨佬这样的发音错误,梁昆廷说:“其实我们现在很少问外地朋友会不会讲粤语。”

“啊,为啥?”

梁昆廷只能解释,因为好多人来来回回就会那几句,先用冚家铲问候他全家,再用扑街单独问候他:“80%是这样吧。”他看起来真的很无奈。

毛露露噗哧一声,文禾也忍不笑起来。

梁昆廷其实算幽默的一个人,幽默里有世故的成分在,接茬抛梗都很自然,文禾想起上次去他们科室,他跟护士主任都能聊能笑的,看起来各种关系都处理得很好。

年轻的主治医生,是有一股张扬感在的。

吃完饭文禾抢着去买单,她上次到脑外找科室主任,梁昆廷中途拿了张片子进去问,问过给她递了个话题,让她知道那位主任喜欢打羽毛球,并且因为打球伤过眼睛。

聊爱好聊工作之余的话题是有用的,文禾后来跟那位主任顺利加到微信,而梁昆廷的举动不管碰巧还是特意,这顿饭她得请,毕竟承了人家的情。

吃完开始飘毛毛雨,梁昆廷送她们回去,开车门时一阵风抽到身上,文禾竖起领子钻进去,毛露露也打冷颤:“感觉今天是今年广州最冷的一天。”

梁昆廷说:“再冷也就这样了,下不来雪。”

文禾想起章茹,不由笑:“你们是不是都没看过雪?”

梁昆廷点点头:“广州孩子没见过雪,对雪都有种狂热性的向往。”他对雪印象最深的还是08年雪灾,但也不是广州下雪,印象之所以深刻,是因为那一年广州火车站很多旅客滞留:“那时刚好期末,老师都在讲这个事,我大伯还发动我们家里人去送被子和热水。”

一座城市一方水土人情味的体现往往就在这些举动里面,文禾回想起来:“我爸妈也在那里困了三四天,说不定也喝到过你们家人送的一口热水。”

“那后来顺利回去了吗?”

“后来他们坐长途大巴,路上结冰,又堵了三四天。”等于回家用了一个多星期。

梁昆廷问:“你爸妈也在广州工作?”

“以前是在的。”

“现在呢?”

现在,文禾说:“他们已经走了。”所以有时候觉得出生在大城市是一种特权,出生,上学,工作,甚至生和死都在这里,不用背井离乡,不用像候鸟一样飞来飞去。文禾记得她爸爸最爱的一首歌叫故乡的云,可惜最后也没能完整地回到故乡。

红灯口,梁昆廷从后视镜看了她一会,文禾觉得自己眼花了,居然在他脸上看出点周鸣初的影子。

她被盯得心慌,故作镇定地去看风景。

雨越下越大,到家时梁昆廷问文禾几点的高铁,说要送她过去,毛露露有心撮合这两个,也极力劝文禾:“雨这么大,你还拿行李的,就让梁医生送一段嘛,反正他顺路。”

路大概率是不顺的,但都这样了拒绝只会显得扭捏,文禾只好上去再把东西清点一下,断水断电,拿着行李又坐上梁昆廷的车,这回坐在副驾,不好拿人家当司机。

起步不久接到公司消息,说年后有个视神经领域的交流会,如果有客户需要参加的话,这两天就要报资料。

刚好是梁昆廷所在科室的学术领域,他在旁边想了想:“马主任不太喜欢这些,你叫他打羽毛球他愿意去,学术活动的话,你可以找找唐主任。”顿一会又说:“但问还是都问一下。”

“嗯。”文禾点点头:“明白的。”

她低头发消息,梁昆廷在十字路口停下来观察她,是不用修饰也很动人的一张脸,但不说话的时候,有清清冷冷的感觉。

几次接触,梁昆廷觉得这个安徽姑娘像深海的虾,身上似乎有层厚厚的壳,对他带一点应激式的戒备。他不确定这种戒备形成的原因,但看她耳根渐渐红起来,他眼底也上来一点笑意,收回视线,跟着前车驶过红绿灯。

文禾被盯得差点抬不起头,自己在心里做了一阵调整,梁昆廷已经很自然地找起话题:“你们公司这几年发展不错,好像排名一直在往前靠。”

“是整个行业都起来了。”文禾说了句套话,但也不完全是套话,以前医疗设备都是进口占绝大部分,现在国产设备研发技术确实跟了上来,再加上政策帮扶,所以行业向好。

路口左转,梁昆廷搓着方向盘问:“公司有名气,你们跑起来应该不难?”

文禾笑笑说:“比起小品牌可能好一些,但也谈不上简单。”毕竟药可以天天开,器械却几年才有更换的需求,所以要多跑医院多跑科室,但跑医院又是一件体力活……

她靠着安全带,忽然想起周鸣初的话,说她只会用行动上的积极掩盖自己的无能,用苦劳感动自己。

不久到达广州南,梁昆廷帮文禾把行李拿出来,文禾向他道谢:“麻烦你了。”

梁昆廷打上车后盖:“一路顺利。”

“谢谢。”文禾朝他笑笑,接过行李去排队安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