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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爱情明媚如初(出书版)(45)

我本末倒置地开始盘算到了那一天我该穿什么,我妈该穿什么,而周森又该穿什么,直到被周森揽上电梯。而电梯下行到八楼的时候,周森轻描淡写地:“赵炽住在八零二。”

我反应不过来:“谁?”

周森不看我,仍专注地看着显示屏上滚动的数字:“赵炽,赵律师。”

“这么巧?”我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什么,“对了,那房子,是谁的?那不是你的对不对?”

电梯到了一楼,叮地打开了门。周森揽我出了门,还是那样轻淡地一笔带过:“赵炽的。”

“Mr. Right婚礼策划”正式对外宣布,和京都水乡签订了为期一年的独家合作协议。京都水乡是全北京唯一仅有的一处水景全貌景观,只有小桥流水人家,没有断肠人在天涯。它将于明年初建成,可早在这两三年就成了众多婚礼策划虎视眈眈的一块肥肉,“合璧”自然也包括在内。

庄盛目光呆滞:“谁?你们到底谁是Mr. Shit派来的奸细?”

人人自危下,像是只有我不知死活:“庄总,你这么说……有根据吗?”

庄盛拍案而起:“根据?咱们的出价被传得满天飞的这还不叫根据?还有,我和京都水乡的Miss徐吃饭才吃到凉菜,为什么Mr. Shit的二把手会从天而降?哦,我他妈的十六顾茅庐把人请出来了,他半截插一竿子俩人到最后聊得比我还其乐融融,这他妈的不是有人通风报信是什么?”

庄盛这番话,是指着我的鼻子说的。我自作主张解散了其余人等:“好了,这儿没你们的事儿了,出价除了庄总,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和Miss徐的饭局,除了庄总,还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们,清白的。”

“你不相信我?”只剩下我和庄盛,我直截了当问他。

“我只相信明年‘合璧’的日子不好过。”庄盛铁面无私。

而我还在同仇敌忾:“不过是区区一个京都水乡,它再美,也不过是块没有感情的土地,咱们‘合璧’一向胜在人文,更何况跨国的这一块更是别人模仿不来的……”

庄盛打断我:“毕心沁,你非要我明说是吗?好,是,我是不相信你了。”

我眉头一皱,还是不接受。

“毕心沁,你被开除了。‘合璧’的损失我非但不找你追究,还额外补偿你三个月的薪水,我也仁至义尽了。”

庄盛这次没叫我滚出他的办公室,反倒是自己先抱头滚了出去。

搬家的时候,我和我妈孤军奋战,雇来的小货车司机坐在车上屁股死沉死沉,说我付的那仨瓜俩枣也就是一趟油钱,换言之让他辛苦的话还得再加辛苦钱。

我背着我妈反倒对他敞开心扉:“我前半小时还自认为芝麻开花节节高,人家说房租四千,我还差点儿说五千,然后后半小时我就失业了,直后悔干吗没划到三千。所以说师傅,多一星半点儿我也掏不出来了。”

我妈也是早早就坐上了车,保镖似的守护着大金和小金。连日来,她每况愈下,除了孔妈妈的锲而不舍,我找不出其它理由,这才加快了搬家的进程。

小货车发动的时候,我正好从后视镜中看见了孔妈妈清瘦的身影,她昂首挺胸,俨然又是来作战。我埋下头催促司机,快,快。但愿孔妈妈看见我们人去楼空,不会悬赏缉拿。

周森给我打来电话:“真的不用我过去?”

“不用了,乱糟糟地也不好正式介绍你们认识。等晚上吧。”

“你一个人可以吗?或者我可以叫人过去帮帮忙。”

“真的不用了,别忘了我的二头肌是巾帼不让须眉。”

挂了电话,正好上午十点,手机在我的手掌里滴滴两响。距离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安家家纺”生产销售伪劣产品一案还有整整二十八天,我早就在手机上设置好了每天一次的倒计时提示音,这样便像是尽在掌握,不必二十四小时惶惶不安。

我妈也注意到了那响动,将视线从鱼缸抬到我的脸上。这真不是个见家长的好时候,介绍的时候总不能说妈,这是周森,不久后将被判处三至七年有期徒刑。可周森说要见,我便不能说不见,因为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分明挂着五分忐忑三分逞强还有两分乞求,而这些表情,原本都从未属于过他。

在我将全部的大包小包丢进了门内后,我妈便顺其自然成了我最大的一件行李,她劝也劝不动,搬也搬不得,脚下像生了根似的立在楼道,不肯进门,捎带着,还死守着鱼缸,不认我这亲生女儿,反倒携手大金小金共进退。

她说:“我要回家。”

“妈,这就是咱们的新家了。”我伸手做了个往里请的动作,像个热情的管家。

“我不要新家。”她却又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这便是她唯二仅有的两句话了,无论我再苦口婆心,或是和她僵持,她一律默不作声。这么好的楼盘,楼道的设计却真见鬼了,不知从哪钻进来的嘶嘶寒气,站久了真让人痛不欲生。我开始逐个拆开行李箱,物什铺了满地才找见我妈的另一件大衣。

我小心翼翼地给她披上,这个时候她不愿人碰她,我便不去碰她,可她还是把浑身的刺都竖向了我,肩膀一抖,大衣正好落在鱼缸上。

“我要回家!”她斩钉截铁。

下一秒,她面如死灰地将大衣重新抱回怀中,而鱼缸里的水被大半个衣摆吸走了大半,拎起来稀里哗啦地淌作一面瀑布,好不壮观。而这是我爸送她的唯一一件大衣,枣红色,在我看来有些过时的灯笼袖,她去商场看过好几次,太贵,下不去手,我爸偷偷给她买了回来,大了一码,又去换,几经周折都过了季,留到了第二年才正式穿上身。一时间我屏住了呼吸。

我妈一把接一把地拧着衣摆里的水,拧出来,正好又全灌进自己的鞋里。

“我来吧。”话说出来,我才知道我孬种似的颤颤巍巍。

然后,我的手还什么都没摸到,我便被那样大的力气推开了。按理说我也是身经百战了,可就是不见长进,底盘晃悠得厉害。我倒退着找不到停下的办法,好在两脚的脚后跟卡在了门槛前,正心说太好了,可算停下了,上半身却执迷不悟地继续后仰,然后,我的后脑勺撞上了什么,应该是鞋柜,或者说是鞋柜的犄角,反正,我倒不至于雪雪呼痛,只是站起来后伸手一摸,摸了满手热烘烘的鲜血。

我妈仍在和大衣较劲,这回她话反倒多了,喃喃地重复着是我不好,是我不小心。只不过,她这话是说给我爸的。

至于我,和她分属两个星球,她不去看,所以根本看不到。

我哭了。我的两只手分工合作,一个止着血,一个抹着泪。我一边哭还一边鬼叫,说妈,您这太逆天了,我爸他一平凡的劳动人民,高帅富一个字不沾,何德何能就把您百分之百的爱全霸占了。我还说妈,我爸活着的时候您最爱的人明明是我,他一走,怎么就压倒性地反败为胜了呢,这虽说不逆天,可这不公平,您让我怎么和逝者竞争呢。我泣不成声,说妈,不瞒您说,我的日子也可不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