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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魄在天(39)

子夜时分,雪越下越急,顺德城的街道上已经积起半尺余厚的积雪。有辆马车急匆匆地在路上飞驰,车轮碾过之处,雪水四溅……

某个赌场中,老满贯正在兴头,热得连外袍都脱了,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滚动的骰子。

陋室中,白盈玉和衣靠在床上,望着窗户破洞,身子微微打着颤。

客栈,李栩搂抱着被衾,睡着正自香甜。

萧辰半卧榻上,听着窗外的落雪,了无睡意。

……

那辆马车在客栈前急急停住,有人自马车上一跃而下,堪称粗暴地拍打着客栈大门。

紧接着,是砰砰砰的上楼声,萧辰似有所感,直觉地坐起身来——几乎是同时,来人急促地叩响了他的房门。

“我义父要见你!请快随我来。”

在拉开门的瞬间,萧辰便听见了卫朴带着喘息的话,声音中的焦虑和担忧显露无疑。

“出什么事了么?”他问。

卫朴强自按捺着哽咽道:“他、他不太好……他说一定要见你!能现在就随我去么?”

“我根本不是什么大夫,我一直在骗你们。”萧辰如实道,“现在我不想再骗下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上午我就知道了。可现在你非去不可,时候久了,我怕……”

他未再说下去,萧辰却已经明白,只呆了一瞬便道:“好,我们这就走。”

此时,李栩也被声音惊醒,披衣出来瞧,见状忙道:“二哥,我随你去。”

“多谢,马车就在下面侯着。”

卫朴重重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率先下楼去。萧辰与李栩各自回房穿好衣袍,随即也下楼。

在马车上,见卫朴一言不发,李栩忍不住问道:“老爷子究竟怎么了?要紧么?”

“……不太好……”

“出什么事?上午不是还好好的喝酒么?”

卫朴沉默片刻,掀帘朝车夫厉声道:“快点,再快点!”

外间立时连着响起几下空鞭,蹄踏飞雪,马车快得几乎要飞起来一般。李栩见状,深知卫朴心情甚差,亦不敢再问。

“就是喝酒,喝出事来。”卫朴此时方道,“你们走后,义父失魂落魄的,竟一个人把剩下的酒全都喝了,怎么劝也没用。后来、后来……吐了一大口血,人就厥过去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拆穿你们,不然他也不会……”

李栩骇然道:“那酒当真有毒!……”他想想又觉不对,“不对啊,我和二哥都喝过,也没事。”

“我也不明白,大概是他久未喝酒,一下子又喝了这么多。这些年下来,他身子早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如何经得起……”

“现在卫大人怎样?”萧辰问道。

“醒来之后又断断续续吐了好几次血,请来的大夫都说……”饶得马车内黑暗一片,可任谁都知道卫朴在哭,“……都说不中用了。刚刚他精神好了些,就催着我来找你们,说一定要见你!”

萧辰闻言,自责甚深:若是卫近贤因此而逝,自己便是罪魁祸首。正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你还是要我们继续骗他?”

“不,我义父现下清醒得很,我想,他知道你是谁。”

三人以所能达到的最快脚程,回到卫府,随着卫朴,直接到了卫近贤的卧房之中。

不大的地方,升了两个火盆,烘得室内一片燥热,卫近贤就置身在这热气之中,苍白地几近透明的脸,似乎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爹,他们来了!”卫朴几乎是扑过去,紧张地望着他,直到卫近贤眼皮微微一挑,方才放下心来,复低低重复了遍,“爹,他们来了。”

卫近贤抬眼望去,一下便看见了萧辰,朝他招手急唤道:“你过来。”

萧辰尚未来得及反应,卫朴已经赶忙把他拉了过去,让他坐在床榻边的圆凳上,就在卫近贤的眼前。

“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是什么?”卫近贤问道。

他的话音虽然低,却清晰无比,萧辰一下就能听出他此时神智清明。“我姓萧,单名一个辰字,萧逸就是家父。”他如实道,对卫近贤的愧疚使他无法再欺骗下去。

听见他的话,卫近贤苍凉而欣慰的一笑:“你果然姓萧,是的,我就知道,能与他这般相像的,除了他的儿子还能有谁。”

“请恕我之前失礼,因家父身份特殊,故而不便相告。”

“不要紧,你做的很对。”卫近贤望着他,眼中泪光滚动,“当日我知道霍姑娘逃了出去,偷偷派人四处打探她的消息,却始终未能找到她,现下看见你,知道云卿有后,我已再无遗憾。”他胸脯起伏甚烈,喘息不止。

卫朴慌忙用帕子替他抹嘴角血迹,见他情绪激动,欲上前相劝,却又怕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不忍打断。

萧辰却已替他劝道:“卫大人,您先歇着,咱们明日……”

“不,我不能睡……”卫近贤虚弱地打断他,“我知道自己快不中用了。你能找到这里来,可见是想查云卿的事,趁着我还有口气,我好好和你说一会话。”

萧辰沉默一瞬,仍是道:“没有,您安心歇着吧。”

卫近贤望着他,摇头笑道:“你这孩子……我知道,外间把云卿传得很不堪,说他什么妖媚朝堂,纵情声色,这些话都是恨你爹爹的人故意散布出去,你莫要信,你爹爹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嗯……”

爹爹不是那样的人——头一遭有人用如此肯定如此温暖口吻告诉他,萧辰重重点头,强自按捺下胸口涌上的酸楚之意。

“我是个阉人,也曾经混得一官半职,所以比谁都明白这朝堂上的事。没有公平可言,只有利用、被利用。你爹爹生的一幅好皮囊,却也害了他。你道他为何回到如此偏远的顺德来当都督,那是因为朝堂上有人看中他的美色,想将他招为入幕之宾。”

萧辰未语,倒是旁边李栩倒吸口气,惊问道:

“谁啊?”

卫近贤叹口气:“这就不必问了,反正也不止一个。”

李栩直咂舌:“没想到我二爹这么大魅力!”

萧辰却是脸色沉郁——朝堂昏暗,求报无门,他完全能明白当时爹爹的心情。

似乎想起当年之事,卫近贤脸上有暖暖的欢喜之意:“初见云卿的时候,我也是把他当成了那样的人,直拿话勾他,后来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萧辰不解。

“他把我灌醉了,然后把我打了一顿。”卫近贤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身子虚弱地直晃,“我之前怎么也想不到,大家同朝为官,官阶相当,他居然敢打一个都监。可他真打,结结实实地把我打了一顿,打得我在床上养了半个月。他居然还拎着补品来探望我,没少拿话噎我。”

“您就不恨他?”李栩试探地问。

卫近贤摇摇头:“不恨,他和我一样,我们都有气没处使的人,到头来只能拿自己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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