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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幕之臣(20)

她那时看着被丢出来的药,本以为外祖恨她入骨,便识趣没有再出现他面前。直到她幽禁宫中,每次瞧见她都没有好脸色的外祖带病在龙华殿外跪了三天,最后因为病情加重高烧而亡,她才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重来一世,她一早就派人提点过余家的大夫,要他小心照看外祖,切莫再得风寒咳疾之类的毛病,也日日派人去打听他的情况,谁知这才几日没问,他便又重蹈覆辙。

“余爱卿年纪大了,脾性有些固执也正常,皇姐不必与他计较。”冯稷劝道。

冯乐真回神,抚裙缓缓跪下:“参见皇上。”

冯稷稳坐在桌前,直到她拜完才起身相迎:“这里只有你我二人,皇姐不必多礼。”

“礼不可废。”冯乐真扶着他的手起身。

冯稷盯着她看了片刻,道:“多日没见,皇姐似乎清减不少。”

“底下的人不省心就罢了,还总有人来找麻烦,能不清减吗?”冯乐真微笑。

冯稷讪讪:“谁找了皇姐麻烦?”

“皇上不知?”冯乐真故作不解。

冯稷顿了顿:“朕近来忙得很,又如何知道皇姐的事。”

说罢,他不等冯乐真回答便又道:“对了,听说庆王妃开府设宴,皇姐也去了?”

“去了。”冯乐真微笑。

冯稷背手转身:“说起来她开府设宴前,朕听说她身体好转,还派人去看过她,如今庆王身死,就留她一个孤零零在世上,你我还是要多照看些才是。”

倒是将自己摘得干净。冯乐真笑笑:“原来皇上只是派人去看看她。”

“不然呢?”冯稷回身反问。

“皇姐还以为……”冯乐真似乎有话想说,最后却只是叹了声气,“没事,皇上爱照看就照看吧,皇姐不喜她,多看一眼都嫌烦。”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冯稷失笑。

冯乐真也笑,两姐弟笑了片刻,她突然切入正题:“皇上方才说近来忙得很,可是为了修运河一事?”

冯稷脸上的笑瞬间淡去:“修运河利国利民,偏就有些眼皮子浅的非要阻止朕,皇姐你说朕该拿那些人怎么办!”

眼皮子浅的冯乐真笑容不变:“其实先帝在时,陆路已经修得极好,实在没必要再修一条运河,更何况如今国库空虚,一旦动工便可能伤筋动骨,臣子们会反对也是正常。”

“正因为国库空虚,才该尽快修运河,先帝驾崩前颁布律法,十年内不得增加赋税,可这几年收的税一年比一年少,已经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若再不想办法充盈国库,只怕大乾危矣。”冯稷这段时间因为运河的事都烦死了,此刻连说话都透着暴躁。

冯乐真眨了眨眼:“修运河便是皇上想的充盈国库的办法?”

“正是,律法有言,行船税比陆税高两成,只要让那些往来商队都从水上过,这一来一回便多了四成,国库自然就充盈了。”冯稷忙道。

……这是在说什么疯话?冯乐真微笑:“可这样一来,只怕那些经商的百姓不乐意。”

“本就是最低贱的商民,能为大乾出一份力是他们的荣幸,有何资格不乐意?”冯稷不屑。

冯乐真继续微笑:“虽然总说士农工商,商者行事总有诸多限制,但皇上该知道,那不过是怕百姓重商轻农荒废土地,才不得不定下的规矩,可不是让你从心里把自家百姓分为三六九等的。”

“皇姐的意思是要反对到底了?”冯稷脸色有些难看。

冯乐真叹了声气:“我只是想让皇上三思。”

“三思……好一个三思,人人都叫朕三思,连说辞都跟皇姐一样,既然他们这么相信皇姐,不如朕将皇位让给皇姐好了!”冯稷将手边杯子猛地摔到地上,炸响的声音惊得殿内服侍的宫人们齐齐跪下。

冯乐真面色不变:“皇上真是气糊涂了,皇位岂是说让就让的,是皇姐不会说话,惹你生气了。”

她将姿态放低,冯稷没办法再发作,只能僵着脸给台阶。

姐弟二人一同用过午膳,冯乐真又在宫里小憩片刻,一直消磨到傍晚时分才回府。

秦婉早已在院中等候,一看到马车回来,便立刻迎了上去:“殿下。”

“如何?”冯乐真问。

秦婉:“庆王妃旧疾复发,已经起不了床了。”

冯乐真一顿:“那个大夫呢?”

“荷花宴那晚便离开了庆王府,如今庆王府到处找他,闹得整个京都城都不安宁。”秦婉回答。

“这般说来,还真是个神医。”冯乐真勾唇,“可知他如今在何处?”

“前两年退隐的崔太医家中。”秦婉回答。

冯乐真点了点头,又转身回到马车上:“尽安留下,阿叶随本宫去崔家。”

“现在?”阿叶惊讶。

冯乐真笑了:“既是神医,自然要早早抢回来。”

第13章

崔家在京都城最繁华的长平街深巷里,巷子弯弯扭扭如同迷宫,狭窄的石板路只有三人并肩那么宽,马车半点都过不去,冯乐真只能带着阿叶徒步前行,走了半天总算来到一扇破旧的门前。

“确定是这里?”冯乐真难得迟疑。堂堂太医,辞官后就住这么个破地方?

阿叶:“奴婢确定,绝对是这里。”

“偷偷来过?”冯乐真凤眸一眯。

阿叶讪讪,没敢说来踩过好几次点,只等着她何时想治惧寒贪暖之症了,就赶紧过来请崔太医出山。

冯乐真睨了她一眼,懒得拆穿她那点小心思:“还不敲门?”

“是。”阿叶赶紧上前,结果刚一抬手,院门就开了,她忙回头禀告,“殿下,没关门,不会是庆王妃的人来过了吧?”

“没有。”冯乐真的视线落在满院晾晒整齐的草药上。

阿叶摸摸鼻子,站在门口喊了两声,仍不见有人出来,便求助地看向冯乐真。冯乐真朝她伸手,阿叶赶紧扶住,一主一仆不紧不慢进了院里。

深巷里的宅子大多局促,院子也窄得可怜,好在足够长,尽管总体不大,但也算是三进三出。两人穿过一间又一间堂屋,等到最后一个小院时,便看到一个身着白衣、以发带束发的身影,正背对堂屋整理晾晒的草药。

阿叶刚要开口询问,冯乐真便抬手制止了,好整以暇地打量他。

“阁下不请自来,是不是不太合适?”清越的声音响起,他却没有回头。

阿叶蹙眉:“大胆,谁准你这样跟长公主殿下说话的?”

那人晒药的手顿了顿,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来,下一瞬便与冯乐真四目相对。

好一张俊秀的脸,不同于傅知弦的风流矜贵,也不像陈尽安坚毅内敛,更没有绯战的精致与野性,偏偏气质浑然天成,自带一股随意自然。

“长公主?”他缓缓开口。

冯乐真微笑:“沈先生。”

那人顿了顿,继续翻晾药材。

“放肆,见了殿下为何不跪?”阿叶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