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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骨(57)+番外

金蝉子认认真真,流水似的道来,不疾不徐,桫椤树般一派端秀妙姿。

凤双越听得入神,只感字字句句都是六界剥落的本原觉知。

季复生毫无慧根,自动过滤掉金蝉子的佛理之辩,自去捕捉歌鬼渐拔渐高一缕银线抛入天际般的歌声,不忘腹诽道,这金蝉子果然一如传说中罗嗦得可怕,更可怕的是,凤双越居然听得很乐意的样子,难道是话痨见话痨,萌得嗷嗷叫?

金蝉子说了一大气,季复生以为该告一段落了,不想他施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小葫芦水,润了润嗓子,继续:“佛祖言道,根本性原,毕竟寂灭,同虚空相,一无所有,但我却觉得根本性原,不空不虚,涅盘本相亦或世相,盛枯总归留迹,有常有我,有假有荣……”

季复生无聊之下,游目四顾,却远远看到董束月,只见他银发紫衣,容色略有清减,但笑颜如樱棠,一举一动都是媚骨天成,身侧伴随着一个高大威严的身影,看装束气势,定然也是阎罗一君,那人不时侧头凝视董束月,眼神姿态是全然的沉迷呵护。

季复生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些微的恐惧,董束月的绝世容色明媚笑靥,仿佛是一柄遍体鳞伤的刀,会歇斯底里的把一切美好圆满,成束成缕的切碎割裂。

耳边金蝉子仍然打足了鸡血似的喋喋不休,季复生忍无可忍,掩着耳朵,只觉得魔音穿脑不过如此,不能让他再讲下去,否则自己就要活不下去了。

凤双越忍俊不禁:“灵山面壁苦修千年,金蝉子只是被憋坏了。”

季复生很佩服:“你能听得下去?”

凤双越微笑:“金蝉子的佛理,岂是轻易能听到的?”

季复生直言不讳:“我不想听。”

金蝉子倒不生气,只仔细打量着季复生,目中明亮的闪烁着好奇与探究:“不知狐妖有何高见?还请赐教。”

狐妖这称呼一般情况下绝不是什么好话,但金蝉子说来,就和神仙皇帝没什么两样,只是一个很客观的称呼而已,既没有歧视,也没什么格外的仰慕。

季复生不由得想起后来他的二徒弟,在陷空山对着两个女妖直呼“妖怪”的光荣经历,当真是有其徒必有其师么?

转眼看着三途河边,已有雅擅庖厨的鬼架设好各式锅灶,炊烟升起香味扑鼻,好一顿自助大餐候着自己,更没心思应付这光头,拔脚就走,道:“我不懂佛理。”

金蝉子越发来劲,双手合什拦住:“轩辕坟是狐族之源,必有不同寻常的根骨见识,狐妖千年修为,不必过谦。”

季复生看着他白净到不真实的手,想到孙悟空的五行山之灾与后来的紧箍恶咒,不由得异常厌恶这个佛祖弟子灵山之光,冷冷道:“我不通佛经,但却知道,神佛之尊,不及本性,神佛之贵,不及本性。”

金蝉子眼睛一亮,喃喃道:“本性至尊至贵?”

凤双越见季复生神色,已知道他动了真怒。

季复生轻易不计较,一旦狠下心,却是赶尽杀绝的性子,不管不顾,手段甚至有残酷之嫌,否则人世那一次,也不至将叶守成活活碾死。

而金蝉子看似叛逆无拘,但一心向佛,只求辩出个中真意,实则不通俗务的有些呆,季复生简简单单一句话,正中他所思所悟,已是反复冥想入了迷,只怕季复生下一刻掰个道理让他跳三途河,他也嚷嚷着“别拦我”利利索索的就跳了。

不甚赞同的看了季复生一眼,知他心中所想,摇了摇头,却也不阻着,只低声一叹。

季复生冷笑,道:“金蝉子想必不知,无数妖族宁当蝼蚁,不愿成佛。”

金蝉子尚且回不过神来,只本能的问道:“为什么?”

季复生道:“你虽游遍六界,却一直是佛子的身份与法力,高高在上不染尘埃,去妖界则个个畏惧,到冥府只怕阎罗天子都得礼敬三分,自然不会明白当妖做人的真正滋味……这样的参悟修行,只是隔岸看火水中望月。”

金蝉子隐有所悟:“那双足沾土走一遭,方能火中取栗?”

季复生携着凤双越的手,绕过他往三途河边去,一边淡淡道:“这我不知道。只不过要得必先舍,金蝉子一身法力,转眼便能成佛,能舍得下?”

凤双越无奈道:“金蝉子多保重罢。”

也不知道金蝉子听没听进去,待季复生吃饱喝足回头看时,那白衣芒鞋的身影仍然木头似的一动不动的戳那儿,倒为黄泉盛会添一怪景。

凤双越轻声道:“金蝉子只是罗嗦了些许,你又何必?”

季复生见阴风过处,金蝉子白衣单薄,心中亦有几分不忍,就为着尚未出现的五百年后的紧箍咒,如此引他入魔,自己跟那些看人脸生得嘲讽就贴一张乐挡上或者捅几刀的昏君有什么区别?

一时饮下一杯酒,低声道:“他不至就听我说的了吧?当真会弃了法力地位去当妖做人?”

凤双越点了点头,反问道:“若你听说我落入天庭或是灵山之手,命不久矣将形神俱散,需要你的千年内丹交换,你信不信?救不救?”

季复生一惊,酒意尽去,黑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视他:“救!”

凤双越嘴角勾起,笑得热烈又是满足:“你看,便是这个道理了。有执念必易迷惑,若是百里弃敖,必定不会信金翅大鹏会轻易受制于人,你却是毫不犹豫的信了,千年内丹也弃若敝屣。”

“你的执念就是我。”

季复生忍不住问道:“你也有执念么?”

凤双越邪气的一笑,凑到他耳边,吹了一口带着醇香酒味的热气,压低了的声音溅着火苗似的钻入心里:“你说巧不巧,我的执念刚好也是你。”

季复生被他经常性的恶劣逗得习惯了,很有几分免疫力,耳垂虽红,态度却能保持七殿司狱千年妖狐应有的镇定:“的确是太巧了。”

凤双越不甚满意的蹙眉打量他半天,意犹未尽,很想不依不然的继续挑逗下去。

季复生冷着脸:“不要无聊!”

凤双越无奈,只好作罢:“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要无聊,也得等赢了黄泉盛会,再好好的慢慢的无聊。”

不待季复生反驳,指着那个白衣身影,略带可惜却又有些兴致盎然的轻叹道:“金蝉子的执念便是佛法奥义。只怕这个如来心里最得意的弟子,就此被你诱下雷音了……罪孽深重啊复生,你可真不愧是轩辕坟的妖狐。”

季复生静静喝着酒,道:“可我并没有说谎,本真性情确是比任何神明仙佛都高贵。我也确实是宁可当这身负天诛的妖,朝不保夕命在顷刻,也不愿无欲无求无喜无悲的当一尊佛。”

“只不过将来金蝉子若身陷危难,肯定是要救上一救的……终归是我害了他。”

凤双越微笑着护短,表示不赞同:“谁说是害了他?你虽不通佛法,说的却是天地间的至理,醍醐灌顶当头棒喝,金蝉子应该感谢你才是。皇帝微服私访一百年,也比不得当真的平民百姓一年,世间疾苦众生百态,岂是冷眼旁观便能感同身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