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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春色(124)

一时浮上水面,喘了几口气,咬了咬牙,又一头扎入水中,这次直往湖底摸去。游至一丛巨大的珊瑚处,见珊瑚后隐有漩涡,心头狂喜之下,似离弦利箭,踏水进入,顺着旋转之力深入漩涡底处,果然水势激烈,正是一口水眼。

苏小缺不知这水眼通往何处,但即便直通阎罗殿,今日也是闯定了。双手分开涡底水草,只觉水势强劲无比,而身处之地却越来越窄,礁石嶙峋突兀,更是险恶,幸得苏小缺身法灵活,便是在水中,也是难得的轻巧敏捷,一路避过暗礁尖石,虽是险象环生,却也能屡屡化险为夷。

只不过水流益发湍急,水深亦过数丈,苏小缺连着在水底一个多时辰,又是全力以赴,现下已是强弩之末,再不能与水流较劲,一边游着,隐然觉得心里扑腾腾的难受压抑,知体力告罄,却犯起了执拗脾气,心中发狠,便是死在水底,也要找到谢天璧。

正拼力寻找间隙,突的只感身体一轻,一道水柱磅礴而来,再躲闪不及,劈头盖脸被冲到一个岩洞入口,重重拍在洞口礁石上,摔了个金星直冒,遍体疼痛。

苏小缺跟条死鱼也似趴了半天,方才找回一丝力气,勉强爬进洞口,喘息稍定,见洞壁苔藓层层,洞里盈水尺许,心中一喜,知是寻对了地方,当下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找回包裹,扶着洞壁往里走去。

洞里虽是昏暗无光,心里却日出般的明亮。

一路走着,越往里去,越是狭窄,苏小缺由站而跪,由跪而趴,由陆上又到了水中,其中艰辛,自不待言,最后屏息用上缩骨功,一路爬到尽头,起身四处一摸,就着些许光线一瞧,果然是傍晚时分掉入的陷阱,但三尺方圆里,哪里还有谢天璧的踪影?

他此刻疲倦欲死,本是满怀希望,哪知费劲心力到了原地,正觉光明灿烂之时,却寻不着自己要找的人,一颗心登时憋屈得要炸开也似,火辣辣烧灼的疼痛,双膝一软,已坐倒在水中,低声道:“天璧……天璧……”

声音悲怆而惶恐,有无助,有不安,却更透着几分坚定不移的执着和依恋。

喘息着不停的反复吐出这个名字,似乎只有叫着这个名字,自己才会有继续熬下去的勇气,苏小缺本不是一折即断的脆弱,而是风中劲草般的柔韧,从小亦是见惯了得失无常,只不过眼睁睁看着谢天璧生死不知踪迹全无,却是情不自禁的惶恐,方知若是真的猝不及防失去谢天璧,才是最哀恸最茫然无措的孤寂,爱也好恨也罢,自己的生命终究早已与这个人有着最深的纠葛,无法自拔。

也不知呼唤了多少声“天璧”,方才缓过劲来,咬破了舌尖强自清醒冷静,笑着自语:“谢天璧个混蛋,你不骗老子就会死么?偷偷摸摸的逼出银针……”

说到此处,骤然哽住,当下紧闭着嘴,一点点摸索水底石壁,若是另有出路,便可顺藤摸瓜寻迹而去。

水底没有任何异状,苏小缺冷汗如泉水流出,却被鲛皮水靠死死箍在皮肤里不能蒸腾而出,湿腻腻的阴冷。

南海鲛人,织水为绡,坠泪成珠,总是不祥之物,这件贴身水靠在昏暗中淡淡放着冷月似的幽光,把苏小缺漆黑的眼眸映成了诡异的浅碧色,竟似鲛人的凝碧珠一般。

双手在洞壁由下而上,慢而仔细的抚摸,洞壁光滑如镜,心跳却是越来越猛越来越沉,只觉身遭无数阴影压迫而来,忍不住发泄着大声喊道:“谢天璧!谢天璧!”

一边喊着,手指却是不停,苏小缺平日虽是随便,生死不萦于怀,但对自己所爱之人的生死,却是执着无比,与谢天璧骨子里有着同样的不到绝境绝不死心,撞了南墙也要撞出个活路来的硬朗。

待摸到头顶处,蓦的发觉石壁上一个小小的凹陷,伸指往里轻触,端端的正是一个指孔,登时欢喜得连累都忘了,忙忙的便将食指插入,尽头处却是一个细微的凸起按钮,指尖一用力,只听嘎的一声,随即石壁上豁然开了个斜斜往下的石洞,耳边风生,已身不由己的直往下坠。

石轨滑不留手,而下滑速度又极快,苏小缺满心想找个借力所在,缓一缓势头,却是劳而无功,只得提一口真气,尽力控制住身形。

半柱香时间,已至洞底,双足一触地,只见身处之地,正是个半大不大的石屋,更有灯光明亮,石屋正中的莲花白玉床上卧着个绝色女子的雕像,风鬟雾鬓,意态幽花,一手支颌,一手却懒懒的握着把剑。谢天璧半坐半躺在莲床下,微笑着凝视自己,脸色惨白,眼眸却在发亮。

苏小缺历经波折,屡次失望,此刻乍见谢天璧,竟当场怔住了,反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想揉上一揉,手指一阵冰凉,却是碰到了盖着眼睛的琉璃玉片,方想起自己仍穿着水靠。

谢天璧打量他片刻,见他通身镀了月光似的银白,腰细腿长,似一条银鱼成了精,不觉大笑,笑声欢喜畅快之极,道:“我在等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苏小缺听他出声见他无恙,浑身几乎凝滞的血液这才恢复了流动,身体有了知觉,感到疲倦酸痛,只觉得这几个时辰竟似漫长的一世,身不由己,再忍耐不住,扑上前去一把抱住。

感受着他薄薄衣衫下面的肌肤热力,下巴在他坚实的肩窝上,余光能看到那束星霜白发,觉得这一刻最是真实不过,笑着断然道:“我也知道你一定在等我。”

第七十三章

两人都不说话,只静静聆听对方的心跳,不愿打破这难得的无言温馨时光。

良久,苏小缺放开胳膊,道:“你这番伤得可不轻……”

谢天璧轻轻嗯了一声,道:“值得的。”

苏小缺卷起他的裤脚,见小腿肌肤略有些红肿,放心道:“看来腿脚还没有被黑水湖的水烫伤。”

放心之余,站起身来,只觉得一身热汗腻在水靠里难受之极,也顾不得其他,忙忙的脱了水靠。

他在谢天璧面前赤身裸体并不觉得害臊不适,光着身子凉了凉扇了扇,想待汗落了再穿衣。

谢天璧只看得苦笑不迭,少年时两人同洗同浴也不知多少次,可自动了心懂了情,却是见不得这混蛋肆无忌惮的光着,又因方才情急,强运真气逼出银针,眼下当真是一身经脉俱痛,内力再无法凝聚,心绪激荡之下更是无法自控,只见眼前这人一身肌肤如白玉如月色,竟比穿着鲛皮水靠更像个活色生香的妖精。

一时口干舌燥,使劲咳嗽了几声,苏小缺听了,忙打开包裹,翻出一只大白梨子扔了过去:“吃!”

谢天璧接过梨,啃了一口,果然汁多味甜,他重伤之下,本就口渴,一边啃着梨,一边却不忘啰嗦:“穿上衣服,这里头阴冷得很。”

两人此番洞底重逢,心中都是说不出的满足庆幸,地上的种种恩怨,也就暂抛脑后,相处之间,倒有些像少时白鹿山的情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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