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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天河 下+番外(18)

颜冲羽立在远处一个山坡上,凝视着他们,眼神中却看不出喜怒。

李若飞饮尽最后一口,顺手将酒坛扔进了护城河,问道:“你想说什么?”

傅怀川目光温柔:“我想再见见你。”轻轻一笑:“毕竟你是我这一生最爱也最恨的人。”

李若飞似听而不闻:“你是不是想问你靖丰兵败的缘故?”

傅怀川摇头:“没什么可问的,你我都是聪明人,猜也猜得到。”半眯着眼,笑道:“你受困狼愁谷,我靖丰兵败;你捏造我私通书信,我散布你的春宫画;你绝我后路让我身败名裂,我却也让你受尽折辱,从此军中不能相容。”素白的衣袖拂过碧草:“我们俩,算是冤家聚头,正是佛家所言的孽缘。”

李若飞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远远的看着天边,道:“我真希望这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你。”

傅怀川道:“我却从未后悔遇见你。”凝视着他乌黑的眼眸,道:“只有二哥死后,我才后悔当年没有杀你。这些日子以来,我恨得只想把你碎尸万段,却又想锁你在身边,再不分离。我答应二哥要取你性命,可如今大势已去,只怕我要先去见他了。不过春画流传,让你从此不能征战,也算了结了二哥的心愿。”

李若飞点头承认,道:“你这招虽然下作,却是有效之极,我很佩服。”

傅怀川笑得有三分得意三分怜悯:“那些春宫画儿,也算是替你试探颜冲羽的真心。”

“我不要这样的试探。”

傅怀川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叹道:“若飞,你不懂得,如果这件事他都不能保你,你和他怎么可能一生一世?”

李若飞摔开他的手,声音里却有几分惶恐:“等这一切平定,他得到想要的东西,自然会全心待我。”

“他想要什么你知道吗?权势这种东西,一旦沾上就别想甩脱,只会一门心思的想着得到更多,抓得更牢,爬得更高,颜冲羽也不能免俗。如今他可以为了稳定军方势力削你军权,日后摄政王权倾朝野,也许就会为了皇位彻底放弃你。”

“你可能看不清他的眼神。”傅怀川远远指向颜冲羽,笑道:“深州城外,我擒你回去时,就发现颜冲羽早已不是你为质那年冒雨见你的南院王,他能一手更迭乾坤,将来未必不会谋朝篡位,这种把握权势的欲望只会永无止境。”

“你看我五弟,为了皇权不惜分疆裂土,放纵异族入侵;我也是为了皇权,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

笑得洞若观火的残忍:“你可能永远也等不到颜冲羽放弃权势,全心待你的那天。”

李若飞瞳孔收缩,眼神中炽烈的杀气爆现,一只苍白的手已握住刀柄。

傅怀川轻笑道:“好罢,春色如许,也不该说这些煞风景的话。”

李若飞垂下手,冷冷道:“我与颜冲羽的事,跟你无关,这般挑唆,未免拙劣了些。”

笑得又是骄傲又是绝然:“以前初蕊告诉过我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我和他就是这样,生死都不能隔绝,又怎会没有回转余地?”

傅怀川一笑:“你还是老样子,天真得很……算了,不说他,那就说说我们的事好不好?”

“我是我,你是你,襄州一战,我不会再让你活着。”李若飞答得无情。

傅怀川道:“我知道你想我死。放心吧,襄州守得住十天,却守不了一年,终究会被你们大军攻破,一旦城破,我也不会活着。”

李若飞凝视着他,似震惊,又似不信。

傅怀川转眼看向南方,虽没有冕旒黄袍,却自有帝王气势:“傅家出了一个被男宠刺杀的太子,一个龟缩江南的无能皇帝,却还未出一个流血殉国的王爷。”笑得讥诮却沉痛:“说不得,只能由我顶上。傅东平想必会大吃一惊,他一心防范的儿子,居然会为了宁国最后的尊严去死。”

李若飞正色道:“我会下令以亲王之礼厚葬你。”

傅怀川却挑着眉梢,眼藏风流:“抛尸荒野也不妨,只要你答应我,下一世与我长相厮守。”

李若飞因喝了酒,眼皮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绯红,在极清冷的容色中,平添了三分柔和,听得这话,不禁扬起眉,嘴角勾起一个不明的笑意。

傅怀川认真道:“其实我想问你,如果我一直真心待你,从未强迫折辱你,你……会不会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的动心?”

第三十七章

动心?

李若飞看着傅怀川几近完美的脸,心里掠过恨意和惧意。

直到现在,我还会经常噩梦,梦见又落到你的手里,被鞭打、被凌辱、被穿了琵琶骨,像野兽一样锁着。不敢听到铁链的声音,梦中的痛真切无比,烙入灵魂一般,甚至无法跟颜冲羽说,只怕他伤心难过。

又怎么可能动心?

而你的梦境只怕也早被傅刑简的血印染成惨酷的鲜红吧?

又何必如此相问?

傅怀川却还在静静等待。

这一刻,他只想抛开所有,等一个答案。

李若飞沉吟片刻,直视他期盼的眼神:“不会。你我从一开始就是敌人,即便你对我很好的那些天,对我也是屈辱。我说过,你我二人,不死不休。”

傅怀川垂下眼睫,冷冷道:“那我就没什么可后悔的,既然你不可能爱我,我那样做了,至少曾经得到过你,你这一生一世,想必也忘不了我。”

李若飞默然。

傅怀川突然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答应我,不要屠城。城里数十万百姓将来也是你们的子民。你若恨我,就将我挫骨扬灰,我也是甘之如饴。”

李若飞思索良久,咬牙道:“我答应你,三军破城后,即刻封刀。”

傅怀川大喜,道:“多谢你!我吹首曲子给你听,略表谢意罢。”

四野王武能安邦,文采风流,于音律也颇有造诣,取下腰间玉笛横在唇边,已吹将起来,曲调哀而不伤,清新柔婉,李若飞一震,听出他吹的竟是一曲《绿衣》,原是自己早逝的母亲所作,没想到他竟以此曲相谢:

青山隐隐水流,孤城孤客孤舟。欲拈斑管书,拂柳惊秋;折尽杨柳枝,冷如翠袖。朗都日暮云,过了重阳;瑶光春树青,一夜秋霜。倚秋风十二城,望故国三千里。杯,休放浅,船,休放转。

李若飞怔怔的听完曲子,这些天的压抑痛楚尽数涌上心头,仿佛再次孤身赤足行走于茫茫雪原,只觉孤苦寂寞,一时竟想放声痛哭一场,勉强忍住,正待说话,傅怀川却轻叹一声,放下笛子,一把抱住了他。

这是两人第一次真心拥抱,却发生在彼此伤痕累累之后,三军阵前,即将到来的一生一死之间。

傅怀川涩声道:“十一年前,我就该去草原把你捡回来……”又笑道:“有此一抱,我也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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