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梦成城 下(22)
第二日,秦暮苔原打算中午请辞,结果至早上开始就寻不到斛律芮。问焚朱等人,也都是面面相觑,似乎都不知道他们家庄主的去向,结果行程就此耽搁了下来。
直到傍晚,还是未见斛律芮,秦暮苔起了点疑心,胡乱揣测,秦朝露见大哥渐露于形的烦躁,宽慰道:“大哥莫担心。斛律庄主武艺盖世,想来总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秦暮苔点头,心中却还是忐忑。他知斛律芮从来行事有分寸,即使心中犹豫,也决不至于因此而闹失踪。
更何况,那人又怎么会犯如此感情用事的错误呢?
秦朝露见大哥焦急,于是便出外打听,结果发现漠城左右无事,倒是遥远的赤绫君似乎出了点麻烦事,让漠城上下掀起一番八卦风云。
直到那一日中夜,秦暮苔才又见到了斛律芮,却未曾想见,会见到那样狼狈的他。
那一夜,初时安静,秦暮苔又是辗转未能成眠。及至中夜,忽然听得杂沓的脚步声,间或是几个下人的低语。他仔细聆听,没听到两句就惊得翻身而起。因为那依稀传来的话语中,有着“庄主”、“受伤”的字眼。
秦暮苔的心扑扑跳得厉害,坐在床前忽然感觉一阵手足冰冷,不安的情绪袭上心头。他定了定神,胡乱拽了件衣服就奔了出去。
原本安静的庭院内如今一片灯火,秦暮苔循着灯火而去,只见中庭人来人往,有下人见着他,只是匆匆叫了一声,又匆匆而去。在大厅门口立着数人,各各皱眉握拳,心焦万分的样子。
秦暮苔的心却是定了三分:如此看来,并非大伤了。否则哪有这般平静?
走到厅前,那厅里的人先后瞅见了他,皆是阴着脸打招呼,秦暮苔也不理他们,直接入了大厅。
只见斛律芮半卧于榻上,一张脸竟是毫无血色。左胸口包着的白布隐有血色,正在与面前诸人细声商议。见得他来,斛律芮微微一愣,然后勉力向他一笑:“没睡么?吵着你了?”
秦暮苔快步走到了他的身边,仔细看着他的胸口处那一片殷红,想来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斛律芮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再度微笑:“放心吧,没事。”
在一旁站着的焚朱啜泣了起来,结果让斛律芮狠狠瞪了一眼。焚朱再不敢声响了。
秦暮苔相信自己的脸一定是立刻阴沉了下来,他阴阴地环视着周围的人。相信即使是向来粗线条的大汉也会立刻明白他眼中的含义,于是在秦暮苔露出那种眼神后不到一会儿功夫,其余“闲杂人等”就纷纷退场了。
在斛律芮的面前找了张椅子坐下,秦暮苔注视着他的伤口问道:“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斛律芮微笑以对,似乎胸前的伤口只不过是秦暮苔的想像。
“是么?或许你接下去会告诉我,你受的伤只不过是打猎时不小心被狗咬到。”秦暮苔十分平静,只有眼神越来越阴郁。
斛律芮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些什么?”室内的气氛为之一松,就连焚朱也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直到秦暮苔轻轻地一拍桌子。
一片哑然。
斛律芮咳了咳,以掩饰自己还尚存的那一丝笑意。秦暮苔微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问焚朱:“你们家庄主是被哪里的‘疯狗’咬伤的?”
焚朱忍不住又要笑,张口正要说时,终于省悟了自己的身份,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自家庄主。
秦暮苔的身体微微一侧,遮住了斛律芮,然后无言地看着焚朱,直到焚朱慢慢低下了头,小声说道:“是……是聂……”只说了那一个字就消于无声,不过秦暮苔到底还是听清了那个字。
他缓缓转过头来问道:“聂麟?”
斛律芮开始看天看地,中间不小心扭到了伤口,忍不住用力地皱了皱眉。然后他就听得某人冷冷的微哼。
身体一僵,斛律芮再度扭到伤口,这一回,他相信伤口又再度出血了。
“怎么回事?”秦暮苔淡淡问道,却有着让斛律芮心头一凉的震慑力。不用去看那人的脸色,斛律芮也明白对方此刻是生人勿近。
他抬起头,终于坦诚地看向秦暮苔:“你明日就要动身了,此间之事,不必多问。”
秦暮苔一梗,忽然明白,斛律芮有多认真。
是的,明知道明日就要各分东西,何必管那许多。他不是早就知道结果,又何必自寻烦恼?
看着斛律芮的眼,在灯下那人的眼睛流露着淡淡的悲伤,然而,却没有一分软弱。
不是早已明白,就算有着别样的情感,他们二人,依然可以,彼此自如地生活在没有对方的天地里。
那么为何,还要牵心挂念?
如此想来,秦暮苔的眼露了一分疏离。却见斛律芮崴然不动,似乎一切与己无关。
秦暮苔张口欲言,却发现,终于是无话可说。
眼光游移,第一次,秦暮苔感到了哑然的焦急和……那一丝缠绵的痛意。
不期然看到了焚朱,那孩子的眼睛里满是无助和不解,仿佛正在质问为什么他会在自己的“好友”受伤时显得无动于衷。
秦暮苔心头再度一痛,忍不住瞥向斛律芮,却见对方正笑得云淡风轻。
似乎,早已经知道了他的选择,并且满不在乎。
秦暮苔一热,脱口而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若当我是生人,不说也无妨。”
斛律芮的眼神一下子亮了。
从原来的散漫,变成了那样的执着眼神。
他看着秦暮苔。
两人对视许久,斛律芮终于说道:“你确定?”
秦暮苔不语,只微微,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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斛律芮张了张口,似乎终于决定了要说些什么,却突然闭上了嘴。
他只是伸出手,用力地握住了秦暮苔的。
他的手有些冰凉,偏如此之有力。秦暮苔心意一动,竟未挣脱。
就在那时,两人的眉同时微微一挑。
他们同时听到远处隐隐而来的马蹄之声,在风声里,那纷至沓来的遥远嘶鸣听来居然带了一丝寒意。
斛律芮的眼冷了下去。
秦暮苔手一翻,反手握住了斛律芮的,然后很快放开。
斛律芮的眼一暖,温柔地看向身边的男人。
秦暮苔却说了似乎与此时此刻毫无半点关系的一句话:“你和聂麟所争夺的,是陈现在当权者的支持么?”
斛律芮的身体一僵,看着秦暮苔的眼,苦笑了。
彼时陈初定,在位者言廷是前王的三子,得到王位的过程据说极富机谋,得到王位后也依然不遗余力地为巩固自己的皇位而努力。总而言之,而言廷即位后的第三年,他的兄弟们就已经送命的送命除籍的除籍。
当然,朝廷之事,与江湖无关。居庙堂者的尔虞我诈与在野者的争强斗狠看来绝没有相交的地方。所以任他哪个皇帝当朝,江湖依然实行着自己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