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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相思(153)+番外

苏小缺双目闭了闭,再睁开已是神色如常,柔声道:“你说的是。”

越栖见直觉自己无心一言,似乎已伤到了他,看苏小缺虽言语温和带笑,却显然心有郁结,绝大的忧愤伤情沉甸甸压着一般,一时心中十分不安,只想着往后定要更细致机灵些,尽力让师父得以宽慰才好。

忙笑着岔开话题:“等错刀师兄来了,我拿这两幅画给他点评一二。”

越栖见没想到,仅仅半年之后,自己便见到了苏错刀。

其时自己瑟瑟发抖躲在衣柜中,死死咬着拳头,咬出血,咬得深可见骨,亦不能稍有缓解心中满溢的恨与怕。

一线光明,出现在黑暗的尽头,苏错刀笑了一笑,伸指点唇,轻轻嘘了一声。

但随后更是无尽的暗。

在桑家的日子,似乎总是重复父母死去的那一晚。

越栖见一个人孤单的缩在漆黑的墙角,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更不知是日是夜,是渴是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活着,一定要活下去。

活到将来的一天,要问问苏小缺,为何他承诺的一世平安竟然是家破人亡?要问问江南诸派,为何世代交好却又见死不救?要问问苏错刀,为何……为何敢违背庄崇光救下自己?

但寄人篱下,桑鸿正初始还只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一段时日后,便干脆撕破面皮,赤~裸~裸的百般凌~虐苛待,只为了逼问縀八星经或是七星湖其他消息。

若任由他如此横加摧残,自己定然挨不过几年。

越栖见牙齿衔着手指里侧的一点点皮肉,尖锐的疼痛混着暖而腥的一丝鲜血流出,心中已有了主意。

桑云歌这日回家过中秋,越栖见一身簇新的衣衫,垂手立在桑鸿正身边,仰着头,语气里有几分亲近的抱怨,道:“表哥,伯父等了你好久!”

桑云歌忙见过父亲,桑鸿正见他又长高了些,抚须而乐,父子两个一慈一孝,越栖见只一脸孺慕欢欣之色,养熟了的小狗一般。

待桑云歌洗沐休憩后,信步走到越栖见的住处,越栖见正坐在窗前看一卷诗词,心神俱醉,日光渐暗也不自知。桑云歌跳将过去,一把抢过书,笑责道:“你也保重着些,总是读书弈棋的就忘了时辰,爹为你的身子很是操心……”

越栖见书被夺走,有些生气,道:“你们就是爱操心,我喜欢看书不成么?”

桑云歌打量着他,叹道:“近日又病了么?脸色这样差,这手腕细得……一捏就断。”

越栖见嗯的一声,随口道:“夜里忘了关窗,吹着风了。”

桑云歌道:“要么你也多练练内力罢,武功好了,身体根基自然就好。”

看他面色如雪,荏弱清秀得一朵白莲也似,忍不住玩笑道:“你再这样风吹吹就倒,不知道的,还以为爹不曾善待故人之子呢。”

越栖见垂着眼睛,手指缩进衣袖里:“是么?表哥且看看我用的衣物玩器,乃至书笔纸砚……这样的不善待,不知要羡煞多少人。”

桑云歌笑着拍拍他的肩,道:“那也是你招人喜欢的缘故,栖见,你的人品性子,没有人舍得对你不好。”

越栖见忍不住一个哆嗦,桑云歌忙道:“怎么了?冷么?”

越栖见摇了摇头:“云歌,下次你回山,替我跟师伯祖问个好罢。”

桑云歌一愣:“师伯祖?”

越栖见涩声道:“原来我幼时,教我医术的人是苏小缺,若非近日伯父告知,我还蒙在鼓里呢……苏师是孟山主的师侄,我自该叫孟山主一声师伯祖,这才不失礼数。”

桑云歌诚厚,自是一口答应。

果然过年又回家时,桑云歌一进门就当着桑鸿正的面,道:“山主托我带话,栖见你父母之事,正道总会记着,若有什么委屈,或是用得着白鹿山的事,尽管告诉他老人家,还说待你身子好了,就去趟白鹿山,到程逊前辈的坟前以弟子礼拜祭,青囊药书可是程前辈所著。”

越栖见道一声是,恭恭敬敬,却也别无讶异之色得意之态。

桑鸿正目光闪烁,心中惊疑不定,却也不好多问,往后数年,因越栖见扯着白鹿山这张似有若无的虎皮,便是再行逼问,也只敢下软刀子,饿也好渴也好,关上个十天半月也罢,却不敢照死了折磨,越栖见虽日子艰难,到底没有性命之忧。

越栖见面儿上如一潭秋日里的湖水,静到了极处,也纯澈到了极处,但柔软的脏腑血肉里,已悄悄豢养了一只一旦放出便能摧海拔城的凶兽,以仇火憎恨为食,日日夜夜爪牙撕扯无休。

心中隐约有个念头,只是无路可以投奔。

但生命越苦越险,越栖见越是珍惜,哪怕一朵新开的孱弱的花,既无颜色也无香气,也足以让他在桑家这个牢笼里真正的欣喜开怀半日。

而他的医术,由此亦得突飞猛进,业精于勤,平时便是受了伤的猫猫狗狗,雪地里捡到的冻饿欲死的鸟雀,他亦精心救治,却绝不留作陪伴,心里愿意看到这些美丽脆弱的小生灵,自由自在的,快乐不受拘,哪怕朝生暮死。

桑家的时日,年复一年,越栖见心境偶有恍惚,却日渐锤炼如金石。

没有人比他更坚韧更胸怀大志,怀有一个所有人都不能懂得只能仰望的梦想,以杀止杀用修罗道参莲华净土的慈悲,在血液里火焰一般燃烧,又冰雪一般镇静。

这年隆冬之际,越栖见又被囚于暗室。

一整夜无食无水,又刚下过一场雪,越栖见牙齿冻得嗒嗒直叩,双臂抱着膝,缩成一团,身下一小捆干草,已不能带来一丁点儿的暖意。

正冻得手脚一点知觉也无,连脑子都要木了,门外突有踏雪声由远及近。

越栖见抬起头,门开处,朔风呼号,一貂裘公子含笑而立,雪后斜射而入的阳光给他通身镀上一层明亮却森冷的金色。

越栖见微微眯起眼睛,瞬也不瞬的凝注来人。

那公子一言未发,缓缓走近,递给他一个包着细绒布的黄铜手炉,温言道:“暖一暖……你快冻坏了。”

越栖见僵着手指将手炉揣入怀里,半晌才说得出话:“你……你是谁?”

那公子微笑,咳嗽了几声,惨白的脸颊涌起些许潮红:“我是何逐空,天机阁的人。”

此后便是惺惺相惜,一拍即合,互为火种薪柴,如翻过四方耸峙闭合的山峰,四野八荒,耳目一新。

数年苦心筹谋,得以偷天换日,天机阁抽筋剔骨,越栖见的势力血肉渐丰。

苏错刀夺七星湖宫主位后,越栖见与何逐空建割天楼。

楼号割天,割裂混沌苍穹,或有世外仙山,人间桃源。

桑家十年,已是翩翩少年的越栖见轻吁了一口气,千丝万线,细针密缕,都已踏上了自己划定的路途。

越栖见出辰州,进南疆,入七星湖,握有三卷医书,更有半部苏错刀要定了的縀八星经。

他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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