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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相思(107)+番外

人的心就是那么古怪,再多的权势,再高的武功,翻覆江湖的展布与痛快,都填补不了因情而缺的空洞,其实只要苏错刀在身边,哪怕他根本不爱自己,只要让自己一回头就能看到,或者不回头也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就已经足够。

人生本就不成模样,只能自己去赋予,想登楼便画天上梯,要满江明月便自乘扁舟一叶。

只愿纠缠一世,不畏、不惧、不放手、不成全、不看破、不死不休。

苏小缺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指间数支细若牛毛的银针倏忽隐现,凝神静气,全力施为。。

谢天璧一旁立着,随时帮他取用针具药物。

苏小缺武功虽废,甚至性情都被打磨得似乎全无棱角方峭,但这一刻,他却是定生死夺造化的神明,熠熠生辉,莫可逼视。

炉间铁草抽成细丝,将经络断处密密缝结起来,再辅以银针和灵药,慢慢便能使得经络沿着铁草丝重新生长,渐渐完好如初天衣无缝,而一年后铁草丝自然融入经络,使之更为强韧灵活。

只不过这门功夫需得毫微处极尽通神之妙,饶是苏小缺一双冠绝天下的巧手,芥子芝麻可建亭台楼阁,也直到入秋,才将炉间铁草陆续植入经络。

这天午后,最后一根铁草丝整齐的接续上经络,苏小缺累到了极点,视野亦是一片模糊,再也熬不住,身子一歪,便靠上了谢天璧,闭上眼睛低声道:“可算是好了……”

苏错刀动了动手腕,修长五指抄起手边一柄小小银刀,刷的一声扬手出刀,但见刀气横空,只映得脸颊一片霜冷玉寒。

谢天璧眉梢一扬,道:“刀谱没白看。”

苏错刀亦是一笑,却起身拜倒,恭谨而感激:“多谢苏师疗伤之恩。”

他执礼极恪,无可挑剔,苏小缺却有些难受,叹了口气,温言道:“你何必跟我这样生疏客气?”

苏错刀很认真的问道:“苏师要弟子怎么做?”

苏小缺心头一堵,他年轻时伶牙俐齿,如今虽大有收敛,但也绝非口拙之人,独独对上苏错刀,常有一嘴啃上石墙之感。

苏错刀已直言道:“苏师对弟子恩重如山,但我早已不是三尺幼童,年岁渐长,与苏师的性子也愈发不投缘,如何亲近得起来?”

苏小缺涩然道:“你是怨恨我……”

“不恨更不怨。”苏错刀淡淡道:“幼时或许有过害怕惶恐,但后来就知道我只能靠自己,世上的事,不存侥幸,更没有谁能一辈子依仗着谁,苏师只是提早让我懂得这个道理。”

抬头凝视苏小缺,道:“原本我要捉你回七星湖应誓,但现在看到谢师与你两情相悦……你既从未真心归属过七星湖,那你的尸体也不必葬于宫主墓群,待我重掌七星湖,就将苏小缺的名字从历代宫主里抹去罢。”

他这话说得令人无法招架的直而冷,却尽是成全有情之意。

苏小缺听得怔住,谢天璧却是心中暗喜,转而赞道:“错刀,你守白鹿山之约,却又不入白鹿山门下,这件事我很瞧得起……我谢某的弟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很好。”

苏错刀看他一眼,明晃晃的一记我懂你的眼神。

苏小缺猛的想起一事,道:“错刀,孟叔叔有意让你继承白鹿山,那么……”

“不,七星湖是我的家。”苏错刀轻声道:“我至亲至爱之人,也死在七星湖,我必须回去陪他。”

低头想了想,道:“阿离一个人在地下……他会哭的。”

苏小缺听他这话说得十分孩子气的傻,登时一阵心酸,顿了顿,却道:“你放过越栖见,可好?”

苏错刀眼神陡然锋利,道:“不。”

苏小缺劝道:“他身世堪怜……与你也脱不了干系。”

苏错刀点漆双眸冷若冰石,一字字道:“阿离死了。”

短短四个字出口,苏错刀整个人就被一种情绪排山倒海也似吞没,便是沙漠的正午,也不会这般的荒凉火炽,另一种悸动却又如一尾鱼倏然跃离水面,身不由己,道:“谢师,借长安刀一用!”

谢天璧摘下刀便递了过去,苏错刀当即拔刀出鞘。

初秋午后,天高而云淡。

长安刀光华璀璨,夺尽秋阳之烈。

苏错刀一出手,却大异于江湖中任何一套刀法。

无起承转合,无层次无余韵,打破所有攻守进退,处处惊蛇入壑,天马行空。

刀中只有情。

时光虽一去不复返,却仿佛打起了褶皱,苏错刀一刀刀将褶皱斩开,平白就多了很多停留不去的光阴。然后心里筑一间小小的房子,把泥土销骨的叶鸩离藏在里面,只要他一睁开眼,便是阳光蓬松,满树花开,清风荏苒,幽鸟相逐。

落叶簌簌中,苏错刀收刀,恰巧十二式。

十二式,一式一年,祭奠与叶鸩离同生共长濡沫相泽的十二年。

谢天璧轻吁了一口气,眸光深邃闪烁。

苏错刀双手捧着刀,送到他面前,衣衫被汗湿透,眉睫漆黑:“请谢师指点。”

谢天璧轻抚长安刀,道:“长安刀已认你为主,莫要还我了……至于这套刀法,情性天成,没有再可雕琢修改之处。”

苏错刀道:“是。”

当下悬刀于腰侧,告退而去。

谢天璧袍袖舒展,笑道:“我喜欢这个孩子,天赋既高,更懂得用心,愈经挫折,愈显强悍,真正的不怨不恨,襟怀如长空……像我,是个男人。”

他收得佳弟子,苏小缺替他高兴,却忍不住驳道:“江湖中除了几个女子居多的门派,大抵都是男人扎堆儿厮杀,怎么像你才是男人了?”

谢天璧冷笑一声:“江湖中高手虽多,男人却少……”

走到苏错刀方才使刀的树下,瞧了瞧刀气痕迹,道:“错刀并非无情,但这情却不致颓废迷妄,而是融于技,入乎道。他的气象之大,非你能了悟……你居然敢把他当沈墨钩养,小缺,你的眼光……”

苏小缺沉下脸,收拾了银针药物,打断道:“你昨天说要吃的栗子粥和桂花糖糕……没有了。”

新鲜的板栗,新鲜的桂花!只这个季节有,一年也就吃几回!

谢天璧年轻时并不馋,归隐后硬是被苏小缺养刁了嘴,从此破绽就有了两个,食色性也。

当下一愣,忙跟了上去,轻声求道:“我要吃……”

苏小缺傲慢的拒绝:“不给。”

谢天璧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自知有错,开口坦诚道:“我错了。”

苏小缺心思灵动一如当年:“错了就更不该吃了。”

谢天璧不死心:“我已认错了。”

“你只配吃栗子皮。”

到得晚间,饭桌上一人一碗粥,中间摆着两个菜,虽然没有栗子皮,却是一碟子黄瓜皮,一碟子萝卜皮,另有一只咸鸭蛋,苏小缺一半,苏错刀一半。

苏错刀没眼力见儿,自顾闷不出声的就着鸭蛋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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