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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劈棺(23)+番外

事毕拂衣而去,竟不留姓名。

待太子到时,江南三州灾情已有所缓和,一场大灾之下,溺压而死者无数,但途无饿殍,江南百姓皆呼临襄王“万家生佛”。

太子悻悻然返靖丰,奏临襄王擅自干涉江南政务,应治不敬不臣之罪。

而檀轻尘的奏折几乎同时呈到文帝案头,同时抄报六部。曰:自古有训,水旱饥馑,赈济以时,其时江南百物腾贵,且不易致,为免百姓饥饿,故臣弟拨米石设厂煮赈,亦是为大宁子民着想,恳请皇兄恕先行之罪,另请朝廷拨银百万,以工代赈,修治江南鸥江并金江漕运。

一番话既是爱民,又是忠君,既请了罪,又让人无法下手定罪,张口要银子不说,更借机想一举拿下治理江南漕运之权,八面玲珑正大堂皇,文帝捏着这折子,静默良久,从齿缝里迫出一句话:“好个檀轻尘!好个十四弟!”

眼中掠过三分欣赏三分警惕三分惋惜一分沉浮的倦意,淡淡道:“徐延,叫太子过来。”

傅少阳赶到时已是深夜,文帝手扶着额,正细细的看大理寺对隐瞒灾情、抗灾不力、中饱私囊的官吏的处置决议,量刑稍显偏重,却胜在文字功夫了得,曰: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尧舜不能为治,况他人乎?天灾难违可恕,人祸则宜用峻法,方可使官吏不敢倏忽,更不敢借机揽功图利——一看便知是贺敏之的手笔。

不禁点头,却又叹道:“这孩子,也不怕担个酷吏的名头!”

抬头看一眼太子,待他行礼毕,拿起他的折子,语气甚是温和:“你想治你十四叔的罪?”

太子垂手道:“是。”

“为什么?”

太子不答,他们既是君臣,也是父子,这个答案,没有必要宣诸于口。

文帝叹道:“这就坐不住了?真是糊涂!这天下姓的是傅,檀轻尘救灾及时,挽回了无数子民的性命,于天下,于傅家都有大功,你与臣下争夺民心,忌惮臣子的声望,岂是储君应有的心胸?”

“在这种时候降罪于他,朝中百官腹诽,天下百姓心寒,于朝廷清议有碍不说,甚至朕都觉得可惜。”

“如今天下太平,临襄王手中又无兵权,难道还能翻了天?你如此急于除掉他,未免落了下乘,又哪有一分一毫的天子气魄?实在是令朕失望。”

将两份奏折摔在太子脚下:“好好看看你十四叔的折子,再看看你自己的,学着些罢!”

太子脸上闪过难堪和愤恨之色,却捡起折子,默默退下。

次日百官大朝,果然都说临襄王应居赈灾头功,文帝微笑着下旨:着临襄王檀轻尘治理鸥江并金江漕运,赐“睿”为号,封睿王。

散朝后在后宫进莲子羹时,却嫌太甜,龙颜大怒,摔烂了汤碗。

九月初五晚,贺敏之早早炖了鸡汤,洗干净了青菜豆瓣等物,两根长寿面长长的盘在竹匾里。

看着月亮西沉,天色渐渐发白,贺敏之添了灯油,似要用那一点不熄的微火挽留住初五的夜色,打开门,风贪恋那一点灯光似的,直扑进屋里,聂十三却始终没有来。

刚入冬,贺伯旧伤发作,真气反噬,走火入魔,一身武功尽废,重病在床。

贺敏之告了长假,衣不解带,每日伺候左右。

这天黄昏,靖丰城下了第一场雪。

贺伯精神好了些,双目神光湛然,问道:“之悯,下雪了是不是?”

贺敏之起身,从窗缝里看了看,道:“是啊,下得很大。”坐回到床边,奇道:“拔列伯伯怎么知道?”

贺伯笑了:“我能闻到雪的味道。” 又道:“你打开窗,我看看像不像咱们西州的雪。”

贺敏之看他的状况已是熬不过今夜,便不劝阻,扶着他靠在床上,用棉被裹好,轻笑道:“看来你想念西州啦,等你好了,我陪你回去瞧瞧。”

说着打开了窗户,只见漫天雪花,纷纷涌涌,自昏暗的苍穹洒落。

贺伯凝望半晌,摇头道:“不像……西州的雪被风裹着跟刀子似的,哪像这么软绵绵的?”

贺敏之笑道:“软绵绵的也没什么不好,刚则易折,强极则辱。”

贺伯叹口气:“你大哥就跟刀子没什么分别,你呢,看着像这雪花,一身的骨头却尽是刀子,都是慕容氏的血脉。”

贺敏之听到“大哥”二字,目中神色又是憎恶又是恐惧,道:“我给你端药去。”

贺伯一把拉住他:“没必要再喝了。”枯瘦的手指抚过贺敏之冰冷的脸:“伯伯走了,你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怎么办呢?”

贺敏之忍着泪:“你原本会长命百岁,都是那年为了救我……”

贺伯笑道:“你这孩子最是聪明,却也最是看不破,拔列千里多活几年少活几年又有什么分别?只可惜我答应你母亲的事做不到了,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静了静,道:“你大哥……不知还会不会找到你……”

贺敏之冷冷道:“会,肯定会。”遥遥看向窗外一天一地的大雪,声音里说不出的丝丝寒意:“慕容之恪不会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只要他活着,定会找到我。”

贺伯道:“他自小心高,这些年定是一心想着复国,到时逼迫你……”

贺敏之目中露出冷酷之色,打断道:“这个疯子一旦重建燕亦,只怕中原千里沃土,血流成河,就此沦为阿鼻地狱,幸好以现在宁国的国力,他想颠覆江山无异于以卵击石,我如今是大理寺丞,再不用怕他,他只会落到我的手上。”

贺伯幽幽叹了口气,声音低下去:“他此生欠你良多,但毕竟是你的兄长,是燕亦国的骨血,当日你也立过誓要尽力保住他的性命。”

贺敏之一笑,却是彻骨的冷:“我活一日,就不会让他去死,不过……我会断了他的想,绝了他的念,让他比死更难过。”

贺伯心中微叹,眼神逐渐黯淡,却笑道:“不说这个……之悯,我死后,你莫要伤心。你可知道,我这一生最快活的时候,一是年轻时那几年,一人一剑踏遍中原,再有就是这七年,像最普通的老头子一样活着,打渔养鸟,跟你相依为命。”

贺敏之握着他的手,安静的听着,脸上微微含着笑,心里却仿佛有把刀在搅动,拔列千里是七年前拼命救了自己的人,七年中对自己忠心耿耿不离不弃的人。像生命中的一座山,沉默着,却源源不绝的付出一份厚重的爱。

夜色深沉,贺伯阖着眼,手指已是冰凉僵硬。

桌上一盏油灯灯花忽地一亮,火焰吐红,随后“哔剥”一声轻响,油尽灯枯,只余窗外雪光。

贺敏之仍然抓着贺伯的手指,一颗心似浸入了重重深雪,终于,还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聂十三,贺伯,一生离,一死别,在这雪意深寒的深夜,贺敏之终是孤单。

突然一股邪恶的冰寒刺痛从胸口升起,迅速流注五脏,蔓延四肢百骸,冻结住血液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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