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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来寒雨晚来风(35)+番外

作者: 闲语/舜华 阅读记录

不远处的树林里,秋达心忍不住对云漫天道:“你确定你下的不是疯药?看他这样子可是完完全全疯了,一连几日坐在坟前不吃不喝,只知道摆弄一些烂石头。”

云漫天沉默着不答。今日已是秦斜川服毒后第四十九日,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去藏花阁取过解药。后从看守着江离洲的谈怀虚手下那里得悉秦斜川三日 前便来了江离洲,故此今日悄悄来了此地查看究竟。云漫天透过树枝的间隙,看着坐在坟墓前形容枯槁的男子。三日来阴雨绵绵,一直坐在泥地里的他全身上下沾满 了泥浆,茫茫一片灰褐中露出两只乌黑空洞的眼,只是看他一眼,便觉阴气森然,仿若他是从墓中爬出一般。

一旁的谈怀虚见秦斜川形状凄惨,忍不住道:“漫天,我看不如……”南宫寒潇忙拉了拉他衣袖,低低道;“你放心,漫天自有分寸。”谈怀虚只得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秋达心看了一阵,渐渐失去了耐心。不料这时天又下起雨来,他嘟囔着骂了声老天,顺手拔下云漫天轮椅上的伞撑开挡住自己头顶。云漫天见他只顾他 自己,不悦地蹙眉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

秋达心撇撇嘴露出一个不屑的神情,然后将伞移到了谈怀虚的头上,又对着云漫天眨了眨眼道:“这下我无私了罢。”

云漫天气得咬了咬牙。谈怀虚有些尴尬,正要让秋达心去和云漫天共伞。南宫寒潇已脱下外衫,悬空遮住了云漫天的身子。谈怀虚见了,将到了嘴边的话强忍住,犹豫了一下,终是淡然一笑。

感觉到头顶忽然没了雨,云漫天下意识抬起头。见是南宫寒潇的衣衫挡住了雨,他僵了一僵,重新低下头来。自从那次客栈里南宫寒潇向他说了那一通 话之后,他便再没有与南宫寒潇说过一句话。蹊跷的是之后南宫寒潇虽然如影随形跟着他,除非必要也不开口。两人在一起时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秋达心见秦斜川依旧不时亲一亲坟头,弄得嘴上全是泥浆,他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道:“云漫天你玩够了罢——他弄得这么脏,等下我可不和他同船。”

云漫天睨他一眼,淡淡道:“那你一个人游水回去罢,你自诩聪明绝顶,想必水性也是天下无双的。”

“你!”秋达心气得瞪了他一眼,原来他根本就是旱鸭子。

谈怀虚见这对师兄弟似乎又要吵起来,连忙出言调解。等两人安静下来,他又看向坟前的秦斜川,见了他摇摇欲坠的样子,不由心急如焚,想着再这样下去就算秦斜川没有被毒死,也会被活活饿死。心里计较了片刻,趁着那三人不注意,他悄悄离开了树林,回了船上。

进了船舱,一个青衣人背对着他坐在小窗前看着江上的雨帘发呆。谈怀虚用手挡了挡身上的雨珠,踌躇了片刻后叹了口气,道:“你再不去求漫天,他就活不成了。”

青衣人身子震了一震,缓缓回过头,虽然苍白消瘦得脱了形,却是“已死”的宁惜酒无疑。原来那日他落水后被正好赶来的云漫天等人救起,因对秦斜川心灰意冷,这才求他们几人告诉秦斜川说自己已经死了。

宁惜酒别过目光望着窗舱的壁沉默着,隔了一会道:“你让漫天给他解药罢,就说是我说的。”今日他忽被云漫天等人带来此地,起初还摸不着头脑,到了这里云漫天方告诉他说秦斜川中了他下的毒,很快便要毒发而亡,让他来悄悄见秦斜川最后一面。

谈怀虚无奈地苦笑了一声,道:“他说了若是你不肯原谅秦兄,那么说明秦兄根本就不配活着。”他边说边不动声色打量着宁惜酒,见他表面虽一派冷 漠淡然,眼中却隐隐露出担忧之色,于是又继续道:“秦兄已经在坟前不吃不喝坐了三日,其间大概每隔两个时辰就要毒发一次,痛得满地打滚。即便如此他也没有 去藏花阁拿解药,我看他是存了必死之心……我不是想要为他做说客,只是想请你去在暗处再看他一眼,然后再决定是否原谅他。”

宁惜酒身子一颤,转回头去继续望着江面。雨势渐猛,模糊了他前方的视线,恍惚间觉得整个春天似乎都在下雨。滴滴答答,是黯然神伤的抽泣;淅淅沥沥,是缠绵哀怨的呜咽;哗哗啦啦,则是撕心裂肺的号啕。又有寒风时时和着,天暗沉沉,地也暗沉沉,风雨交加,无止无尽。

良久,谈怀虚终于听见他轻轻一声:“带我去罢。”

秦斜川将最后三块刻好的鹅卵石放在了坟上,俯身亲了亲坟头后他柔声道:“九儿,这是我没有来得及告诉你的话,如今你听见了么?……若是上天肯 再给我一次机会,肯再给我片刻光阴,我会亲口告诉你这些……”小小的坟上密密麻麻的鹅卵石整齐排放在一起,组成了一句又一句“我爱你”。

呆呆看了一阵,他面上忽然露出一丝微笑,道:“反正我即刻便要去陪你了,到了九泉之下再当面与你说这些不迟……”

腹中的绞痛越来越厉害,感觉有千万把利器在拼命撕拉切割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先还一味强忍着,渐渐痛得整个身子缩成了一团,倒在了坟上。剧痛中 他仰起头来,恍惚望着雨丝蒙蒙的天,那雨丝象是一根根细针密密刺在他的身上,每个毛孔都痛得山崩地裂。然而在这样的痛中,他恍惚觉得自己飘了起来,带着一 种解脱了的轻松,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朦胧间感觉有人轻抚着他的脸,他缓缓睁开了眼,隔着细细的雨丝,怔怔望着眼前的人。清若春泉的眼波将他已渐渐撤离了身体的魂湮没,却又为他的身体注入了新的生命,那痛便也随之远去了。

他迟疑着伸出手抚上对方的脸,喃喃道:“真的么?真的是你么?” 可即便是梦,他也不愿放过短暂的幻象。他忽然一把搂住对方,那荷叶般清新的气息瞬间笼罩住了他全身,风大雨大,天地杳杳,他的世界便也只剩下这一人。不论 眼下这一刻是虚幻,抑或是真实,总之他们生生世世都不会再分开了。

树林里,谈怀虚看着坟前紧紧相拥的两人终于松了口气,又暗自庆幸秦斜川没有去藏花阁取解药。若是去取了,只怕这一生他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宁惜酒了。

这时秋达心不解地问他:“刚以为宁惜酒死了的时候他也曾自杀过,为何宁惜酒当日不肯谅解他,现下却轻易原谅他了?”

谈怀虚怔忡,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云漫天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道:“当日他自杀或许只是一时的情绪失控,可是他刻下的求死却是一心一意。这四 十九日里,不时会有激烈的腹痛提醒着他即将到来的死亡,这种滋味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若非有必死的决心与理由,一个人断不能坚持下去,尤其是在解药唾手 可得的情形下。”

他顿了顿,默然了片刻后又悄声道:“若是一个人能如此斩钉截铁愿与另一个人生死与共,无论那是爱、是怜、是愧、还是是悔,总是够他们过一辈子的了……谅解别人,其实是善待自己——宁大哥终于是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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