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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手遮天(出书版)(5)

作者: 扑满/落花满架 阅读记录

奇哉怪也。

第一天的抄写工作,平平淡淡,中间打了十一个呵欠而已,还好还好。

第二天的抄写工作,李寂速度快了不少,中间打了十五个呵欠,勉强尽如人意。

第三天的抄写工作,李寂大人案头的文卷少了二分之一……传说中,那本来是十个人五天的工作量……那一天,李寂大人无疑是一边打呵欠一边抄写,中间足足打了二十三个呵欠,好家伙!

第四天,统计数据还未曾出来,不过李寂的抄写速度却慢了下来。此刻他所对的卷宗是去年七月渚州呈报上的材料。

渚州……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地素来贫困。少年时他曾游历至渚州,那里百姓穷苦得只能勉强度日,一家十数口人却只有一条能穿着上街的裤子的景象历历在目。听说当地的税赋比之全国各地都要重,全是因为要交纳钱财以固堤防洪之故。那年他年方十一,听过之后只是为百姓哀叹了一声,很快就离开了渚州。可怜之人那么多,何况是情非得已?

虽然现在想来,当年的自己太过天真。

此刻,他手上拿到的州官报备的东西,是其告示历年税赋,并请求朝廷继续扶持地方财政的材料之一:历年来支出的一部分,堤坝工程的支出。

李寂慢慢挑起了眉头。光看这份材料,这位州官大人可真是勤政为民啊……只可惜,以他所见而言,真是天大的谎话啊。

看了看之前已经誊好的卷宗,他忽然很想知道那里面到底有多少同为谎言的最大级别。

不要命了么?什么东西能让人不顾生死去争夺呢?

钱么?

从小就不缺钱的李某人微微叹息着,推开了那些卷宗。

摸到案卷的时候,想到了那天在渚州城外见到的乞丐。

天道不公,何以至此?

有权者掌管天下,以贫苦者血汗为食,不公至此。

李寂叹了口气,搔了搔头,又把卷宗拉了回来,慢慢地誊上去,那些字全都刻在心里,不过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如果此时旁人看到李寂,一定会被他脸上刀般锋利的表情所吓到。

一把没出鞘的刀。

第十天,李寂把誊好的卷宗交给上司,上司再派人核对再三后呈了上去。那时已经是一个多月后的事了。那一个月里,李寂胖了一轮。的确,光坐着不干事的人,肥胖是必然归途。

七月初,皇帝派钦差彻查渚州事务,七月中,渚州州官丢了脑袋。

那一个月,因「欺君罔上」之名入狱或就地斩决的官吏有十一人,那一个月也是皇帝肃清旧党势力,全面把握朝政,树立威信的一个月。

雷厉风行的举动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皇帝之前的部下就掌握了天下实政之七八,剩下的二三老人无不如秋风瑟瑟下的黄草,一时噤声。虽知道恐怕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不过这些人原本就各怀鬼胎,再加了所谓的钦差高压,一时倒也无事。

对于散沙而言,想要聚拢成拳头实在有点难度,再加上对手看起来太强大,懂事的人明白还是韬光养晦为妙。

而皇帝陛下看中的,或许也是这一点吧。

李寂知道这个消息后,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又淹没在文卷的海洋中了。

不过当时没说出口的话是:看来那个人的确是惹不起的人哪……下次千万不能在他面前打呵欠了……

不用朝我瞪眼睛,李寂大人就是这么一个没志向的大人哪。

忽忽儿时光匆匆流过,秋天到了,树叶黄了,桃花早挂了都换成菊花了,李寂大人仍在同他的文山卷海奋斗,依然无缘回家得见自己的小渐。

中秋快要到了,李寂的辛苦生活也有了最终的盼头:听闻皇帝陛下将于中秋之后下诏宣布新入选官员的名单,落选者则打道回府。

李寂快快乐乐地开始收拾行李,自己无论如何不可能再留在工部了。前一日侍郎拍拍李寂的肩膀说道:「李寂,以后再想找到你这样的抄录快手可就难了……」嘲弄之意尽在语中。

李寂听了,乐在心中,脸上却依然平淡的样子:「大人过奖。」

侍郎大人一口气憋在胸前差点出不来:过奖?我没奖你呀……

李寂还真是个傻瓜呀——

这一段逸事传出后,众人对李寂的评价又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那一晚,李寂喝了一瓶酒。那酒不好,辣得烧人,李寂才抿了一口脚步就浮了起来,对着月亮啦啦地哼起了小调。舌头有点大,风吹得那声音一点也听不清楚。不过微微眯起的眼睛笑得月亮都拉了块云朵遮住脸:太骇人了……笑得脸都扭起来了……

传说中严于律己更厉以待人的皇帝言邑此刻正在睡觉。

偌大的殿里燃着烛火,一点点轻微的光,幽幽暗暗的,被风一吹就慢慢晃动。

空气中有微微的香气,是檀香的味道,轻轻地浮在氤氲里,添了一点厚重。皇帝从睡眠中醒过来,就看到一地的月光里,浮动着烛火的清烟。

言邑翻了个身,所谓的龙床大而硬,所谓的皇城精致得没有一丝人味,想起烽火里的日子,言邑叹了口气。

又梦见骑着马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往下望,夕阳如血,黄沙万里,铺到天涯尽头。有苍鹰在天空搏击,长长的尖厉叫声催得人断肠。

可每每到那时,心中却生出别样的情绪。

所极目处,是我的天下。

而今,对着一池冷月,怎不叫人怀念?

那样漂浮的情绪只一瞬,很快的,言邑就闭上了眼。还能睡一会儿,虽然人已经不在战场,但每一天的生活还是如同作战一般,需要全力以赴。

很多年前,母亲曾说过自己的性子太「好战」,但是如果生活没有了战争和争斗,将会是多么的乏味啊。

言邑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言邑上朝之时下令整肃各部。

朝下众臣面面相觑,明白皇帝这次发难,是要将原来的旧党彻底清除。众臣之中,有神色激昂欲一展手脚者,也有眼神游移暗觉大事不妙者。

命令下达的第三天,各部侍郎即将部下有渎职、劣绩的名单报上。工部自不例外。

李寂这几天的日子不太好过。

其实朝中之事于他并无多大关联,他虽惫懒,于朝中也只不过是个小角色,区区见习而已。可惜身边之人长吁短叹日夜不宁,弄得他的心情也好不了。

原因当然是因为皇帝下达的那道命令,弄得人心惶惶,侍郎大人每天来回巡查的次数加了不少回,每回那双眼睛都如毒蛇似的左右扫视,谁都明白他是在找软柿子开刀。

由于李寂给人「与世无争、不食人间烟火」的印象——其实就是没有利害关系,可有可无的人种——这几日开始,他不得已被迫充当「多人知音」的角色。

「侍郎大人一定会把自己的错都推到我身上背啊……」说话的人是主事大人,原来侍郎大人的左右手,现在看起来可能会担任新职「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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