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赔罪(134)+番外

严梦舟久久不语。

“他们说你幼时流落贼寇之中,是被一个道士养大的。现在那个道士变换了装束出现在二皇子锦川王身边,是不是你安排的?他要做什么?”

“严狄死了,□□余几人你要如何对付?皇后娘娘得知是你动的手,她能答应吗?这事你又要如何解决?”

“还有前几日遇刺的事情……”施绵扶上他的手臂,抚摸着他衣裳下绑着的纱布,声音轻得几乎被敲击在屋顶的雨点声压下去,“你、你有没有想过真的杀了太子……”

烛芯跳动了下,严梦舟抓下她的手,平淡道:“我不想说。”

“可是我想知道。”这次施绵不像从前那样妥协,她打破砂锅问到底,“我想知道你心中所想的一切,我们是夫妻,我应该知晓。”

严梦舟不愿意说,不论是幼时被抛弃,流落贼寇中受过的折磨,与疯道士在外游走的那七年,抑或是被找回后的种种,每一件他都不想施绵知晓。

施绵只需要知道事情的结果,与他在她面前展现出的那些,就足够了。

得不到回答,施绵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息,缓声问:“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用师父给的迷药把你迷晕了?”

严梦舟不做声,他坐在床榻边,侧后方是烛台,稍一偏脸,就能将自己隐藏起来。

“你晕了两日,我害怕你出事,就让师父给你把了脉。师父说……”施绵从榻上跪坐起来,手指沿着他臂上的伤口往下滑,捏了捏他的腕骨,再移落到他手背上,指腹摩挲着他突起的指节,轻喃道,“……说你四肢关节全部被暴力打碎过……”

严梦舟陡然抬头,仍是背着光,施绵却能感受到他锐利的眸光,宛若冬日檐下刺骨的冰锥,要将她射穿。

下一瞬,严梦舟站了起来,手粗鲁地从施绵手中挣开,身躯如陡峭的崖壁,伫立在床榻前,黑压压的影子与威逼的气息向着施绵直扑而来。

外面的寒意恍惚袭入了屋中,冷意蔓延。

“你想说什么?你早就知晓我被父母抛弃、筋骨尽断、被关在笼中割腕取血做酒水的过往?还是要劝我豁达些,与你一样既往不咎?”

严梦舟声音带着刺骨的阴冷,仿佛变成个陌生人,含恨质问着施绵。

施绵坐起来去牵他,牵了个空。

“你问我是否想过杀了太子,我坦白告诉你,早在十四岁被接回宫中第一眼看见他,我就想亲手杀了他。我想当着父母的面斩断他的四肢,割破他的手腕,将他的血水灌进那个女人口中。我想看着她发疯,看着她痛不欲生地死去!”

“我不仅这样想,也的确这样做了。从严家抢夺雪莲之前,我就已经与亲舅舅结了怨,两个表哥都是被我弄残废的。生父接我回京只是为了他的脸面,生母则恨不得我死。我心思阴暗,不仅想弑父……”

“弑父杀母屠兄,我知道,你很早以前就说过。”施绵截住了他的话。

这些日子,她回忆了许多往事,记起刚认识严梦舟时与他玩闹的事情,那时他就说过:“我其实是个谋划着弑父杀母屠兄的坏种。”

听者无心,过了这么多年猝然记起,才惊觉那不是在说笑。

原来很多年前初见时,严梦舟就抱有这样的想法。

这些事情埋在严梦舟心底多年,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起过,此时心绪浮动,奔腾的恨意再也压抑不住。

少时他曾途径一座道观,听老道人说人有千面,喜怒忧惧、爱妒贪欲,或者贪嗔痴恨,最丑陋的一是恨,二是妒。

他嫉妒太子,憎恨生父生母。

这两种丑陋的感情他兼具,并且自幼年就在心地生根发芽,无法拔除。

严梦舟觉得自己这模样一定很丑,闭上眼转身。

衣袖被拉住,他想起施绵的问题还未答完,沉息道:“你问我究竟是何打算,我的打算就是逼迫亲舅舅与太子反目,转而支持叶承云,我想坐收渔翁之利,想趁那时亲手杀了我亲生父母。”

重重换了口气,严梦舟不愿再拖着,继续问:“你还想知道什么?”

他不愿施绵看见他的脸,也不想去看施绵是何种眼神。

施绵的心境比他宽阔,被血亲那么对待,也能坚守自我。他做不到,他忍了很多年,终是无法克制心中恨意。

那日在望远楼,他看着利刃刺入太子胸口,心底生出补上一掌的冲动,只要轻轻一推,利刃穿透太子的胸膛,说不准他当场就能毙命。

在他动摇的时间里,太子夺下了那把剑,看了他一眼,将剑尖向着自己胸膛推去。

严梦舟在那瞬间愣住,眼前走马灯一样晃过儿时种种,在他大脑未反应过来时,身躯已经不由自主地逼近,将那把剑从太子手中夺下。

他宁愿太子同样恨他,恨比有情更容易让他接受,这样他在下狠手时才不会迟疑不决。

“我还想知道……”施绵的嗓音低柔,在严梦舟背后响起,“我还想知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严梦舟做好了她要问细节的准备,没想到她忽然问了不相干的,静默片刻,头也不回道:“回王府。”

“你今日不是要留下的吗?”

“依现在的情况,你我还是分开,各自冷静一下比较好。”

施绵声音中多了丝恼意,道:“不高兴了就要与我分开住吗?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与我长长久久?”

严梦舟还沉浸在往事中,心绪纷杂,又听她这样怀疑自己,眉眼低垂,看见了施绵抓住自己衣袖的手,细腻纤柔,一如她的内心。

他用力一挣,从施绵手中恢复了自由,疏离道:“我回王府去了。”

阔步到了外间,打开房门,晚间呼啸的风席卷着凉意闯入屋中,内室的烛光闪烁了几下,在他迈出门槛后,颤颤巍巍地重新照亮。

檐下灯笼摇晃着,严梦舟将要把房门关紧,踢踏的脚步声从内室传出来。

仅余半人宽的门缝中,严梦舟看见了施绵,她光着脚跑出来,长发散落在颊侧与颈下,将那张素净白皙的面孔衬得更加窄小,黑亮的双眸更加耀眼。

她站在那里,脸上写满认真,道:“菁娘说夫妻吵架一旦分房睡,感情就再也好不了了。我问你,你今日一定要与我分开吗?”

严梦舟立在门外,风雨吹打在他脊背上,也打在他心中。

屋中的施绵身上笼着温暖的烛光,就像是踏着春日的阳光走出来,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极其认真地等着他的回复。

两人的呼吸都平静下来,环绕周围的只有凄清的风雨声。

又一道风袭到严梦舟背上,从他躯体周围掠过,直奔屋中只穿着单薄寝衣的施绵而去。

寝衣不耐寒,施绵打了个哆嗦。

严梦舟五指收紧,霍然推门进去,关紧房门后一把将施绵抱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掀开寝被将她放了进去。

他站起来迅速将外衣褪去,熄灯,放帘帐的动作一气呵成,进了榻中紧紧抱住了施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