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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与狗(20)

一道男声冷不防地响起,唐娴惊得身子一抖,这才发现有个劲装侍卫不知何时进了屋。

侍卫神情冷峻,就那样站在夕阳下,她竟然直到对方出声才察觉到。

唐娴暗自心惊。

“对啊,外祖母说可以,哑巴才带我来的。哥,你走后,我又学会了十五个字,我厉害吗?”

云袅站在云停面前炫耀。

云停眉心拢起山丘,指着她堆着姹紫嫣红鲜花的脑袋,跃过叽叽喳喳的云袅,问:“你给她弄的?”

哑巴腰板一挺,声音格外的响亮,“小姐自己打扮的。”

天可怜见,一个月前他奉命回西南处理正事,归来时被千金小姐缠上,这一路上光是应付她就耗尽了精力,哪里有功夫给人梳洗打扮。

再说,他一男人,也不合适。

云停眉头更紧,问:“这些天,是你独自带她的?”

“不是!”哑巴连忙否认,“明鲤跟着的,因带着小姐,不好匆忙赶路,回程用了整整十三日。午时抵达京郊附近后,明鲤她……”

他停了停,余光扫向安静的唐娴,显然顾虑着这个陌生人,不敢明说明鲤的去处。

云停颔首,于是哑巴跳过这段,继续道:“……属下就先带小姐回府了,还没坐下,小姐听下面的人说公子来了这儿,吵着闹着要来……”

于是就来了。

云停要问的问完了,这才低头看望了他半天的云袅。

“哥!”云袅再次喊道。

云停点头,缓慢放下阻拦她的右腿,抚平衣袍,冲她招手。

云袅连蹦带跳到了他身侧,欢天喜地道:“哥,我给你写了信,你收到了吗?祖训上新增了一条,要你让着我,不可以欺负我,你要记得啊。”

云停首次回应她:“知道它为什么叫祖训吗?”

“知道!”云袅清脆道,“老祖宗留下的训言,后辈都得谨记于心,不可违背,这就叫祖训。”

“你知道就好。”云停道,“所以来与我说说,是哪个老祖宗从地底下爬出来添了这条祖训?”

云袅被问住了,支吾几声,伸手挠了挠头,恰好碰到斜插鬓间的一朵桃花,花枝一垂,从她脑袋上耷拉了下来。

云停再次皱眉,单手捏住云袅的脖颈,道:“仰头。”

云袅听话照做,下一瞬,云停的大手往她脑袋上一挥,那些乱糟糟的花朵七零八散地坠落,堆积在云袅沾了尘土的裙边。

其中有一片花瓣正好落在她手心,她往下瞧了瞧,面上一呆,下一瞬,“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同时手脚并用去推云停。

奈何使尽全身力气也挣不脱,只能瞧着头上花枝一个个掉落。

旁边的唐娴看着云停粗暴的手法,欲言又止。

她妹妹这年岁的时候也是这样,小姑娘爱俏,喜欢偷抹胭脂,折花往头上戴。

有时装扮过头,看着很滑稽,但唐娴从来不会像云停这般对待妹妹。

就连庄廉都看不下去了,低声劝道:“公子,对姑娘家不能这样粗鲁的……”

说着,云停松了手。

云袅头上已经一朵花也不剩了,顶着头乱蓬蓬的软发,哇哇大哭,在灰扑扑的脸蛋上洗出两道白痕。

若不是身上穿金戴银,这可怜又脏乱的样子就与路边乞丐就完全重合了。

但这还不算完,云停放开她后,眉头紧蹙着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脸上一黑,把手上的灰尘抹回到了云袅衣裳上。

云袅更气了,抹着眼泪打他,哭喊道:“讨厌你!”

她当然没得逞,被云停按住当做了擦手巾帕。

擦过手,云停扫向哑巴。

站在一侧的哑巴脸上涨红,悄声解释道:“回程时小姐非要摘花,弄脏了脸,属下拦不住。府中没有侍婢,没人好上手为小姐清洗……”

云停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了作壁上观的唐娴。

唐娴还未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云停擒住云袅扑腾的双臂,往前一推,云袅就像一只被扔出去的布偶,朝着唐娴撞去。

唐娴本能地张开手臂,把人接了个正着。

“庄毛毛,把她照看好了,我就暂时不杀你舅舅。”

庄廉:“……”

唐娴:“……”

两人齐齐哽住,您还惦记着这茬啊!

云停不管他俩的反应,站起来理好衣袍,整整袖口,再与啼哭着的云袅道:“这是远房亲戚,也是庄廉外甥女,你该唤她表姐,在京中,便由她来照顾你。”

唐娴从无言中回过神来,惊喜得睁圆了眼。

短短一刻钟不到,府中不仅有了女眷,还是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更要交给她来照顾。

哄小孩这事,她不能更擅长了,要套话,也就更简单了。

心动时,云袅垂着泪气呼呼地反驳云停:“你骗人!外祖母明明说亲戚都死光了,哪来的表姐?”

云停面不改色,连停顿都没有,一本正经道:“这是祖上犯的风流债,哥哥也是入京后才知道她还活着的……听不懂是不是?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云袅的确听不懂,回头望望唐娴,再看云停。

云停道:“哥哥是常逗你玩,但何时骗过你?”

云袅犹疑了下,哼哼几声,扭头抓住唐娴的手,抽噎着喊道:“表姐。”

唐娴刚在心中骂过云停无耻,连小孩都骗,下一刻,随着云袅的一声“表姐”,再次想起远在禹州的妹妹,一时心头五味陈杂。

好不容易忍住涌上言眼鼻的酸意,她握着云袅的小黑手,低着头“嗯”了一声。

见两人接纳了彼此,云停抬步,向她二人走来。

日落西山,仅余最后一丝余晖打进屋中,全数落在云停宽阔的后背上。

他背着光,修长的身躯随着距离的拉进,将唐娴与云袅笼罩在身影下。

唐娴刚收拾好情绪,就见他逼近了遮住日光。

她在暗处不能视物,不由得心生恐慌,撑着椅子把头往后仰,后背贴在了宽大的椅靠上。

云袅在她怀中站着,正在与云停赌气,见她这样,莫名其妙地,也跟着她往后躲。

人影停在她俩正前方,云停居高临下地俯身。

背着光,唐娴看见他身后晕开的夕阳光晕,有些刺眼。她不知云停何意,紧张地抱紧了云袅。

云停在她警惕的目光下伸出了手,食指在云袅脑门上点了两下,道:“她虽是表姐,但脑子不灵光,被坏人骗得团团转。你给我长点心,别什么都往外说。”

云袅伸手打他,被他轻而易举闪过。

教训完妹妹,云停微抬身,与唐娴平视,同样伸出一只手,却只是虚点在她额前,字字清晰道:“你如何对待云袅的,我便如何加倍奉还给你。庄毛毛,做事之前,记得先动脑子。”

在极近的距离下,唐娴看见了云停漆黑的眼瞳。

这是威胁。

唐娴听得懂,他能忍受自己瞎折腾、装失忆等等,这些都是小打小闹,但若她胆敢趁此机会拿云袅做把柄,不论是烟霞的藏身之处,还是她口中的金银珠宝,都再也救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