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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血(2140)

岳东雷琢磨了一下,这么一说,其实他已经隐约知道,老者要说什么了。

依旧没有太多的惊喜,西秦疆域大了,人口也多,但西边荒芜之地,也就银夏可以产粮,又乃新附之地,还要西秦接济。

和中河东差不多只能自足,尤其是河东,多为边塞苦寒之地,又驻有大军,粮草上恐怕还要从河中运过去。

河中那就太熟悉了,金国治河中数十载,弄的那里地广人稀,能有多少产出?

而秦川之上,向非天下粮仓所在。

所以,西秦粮草来源,只能是蜀中……

第1511章 骤闻

“农桑之事,百姓之维系,国家之根本也……”

老者说的果然是这个,岳东雷撇了庞澜一眼,见其听的好像认真,却也眼神飘忽,显然心思转的并不比自己慢。

所以,他这心里虽然对如此空谈天下大事有点不以为然,却也对这个同僚颇为赞赏。

久居淮右,又兼领兵多年,他和许多周臣不一样,他非常明白,如今大周不缺口绽莲花之辈,缺的是务实之臣。

像老者这样的林下居士,光风霁月,崖岸自高,和其他纵谈天下,也许能让旁人觉得,果然见识非凡,不愧是文坛宗师,淮右瑰宝。

但那真的要看听者为谁了,庞相美不知心里作何想法,只他岳东雷,听着这番大道理,只觉似是而非,算不得什么真知灼见。

老者说了很多,言及八百里秦川,西北蛮荒之地,河中河东等处,然后又说到河洛战乱,话锋就此按照岳东雷所想,终于转向了巴蜀。

最后得出结论,秦人连年征战,国力日敝,不久,定然会加赋于百姓。

以蜀中一地,而养百万之众,蜀人必有反复云云。

岳东雷不时的点着头,做赞同状,但心里已经对老者所说的几载之后,西秦必然生变的说法不报任何期望了。

因为,西秦之所以强盛至此,根子上其实还在当年西秦景兴年间进行的一些变革,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西秦所行之八分田亩制。

西秦国内上下,即便是皇家,都在往国库之内交着税赋。

这无疑让西秦国内生出了许多动荡,甚至一直绵延至今,从景兴年间开始,西秦高门大阀接连倒地,到了如今,衰颓之势一发不可收拾,其因皆源于此处。

而西秦景兴皇帝猝死宫中,也与这个脱不开干系。

弊端如此之重,但好处也显而易见,西秦国力日强,就是因为国库丰盛,足以支持征战所费。

而且,没有了高门大阀的掣肘,政令更加通达,而八分田亩制让西秦大族焦头烂额不假,却也让普通百姓得了好处,百姓之家税赋之轻,实乃古今罕有。

这些年又辅之以罪役之法,徭役之轻,也非大周可比。

至于说上哪儿寻那么多罪囚,西秦这些年的仗可不是白打的,敌国之军兵,就是罪役的最好来源。

如果说这还不够的话,那么赵柱国那搜刮之名,又因何来?

金国,西夏,吐蕃,草原部族,多年之积蓄,陆续入秦,秦人国库之丰,怕是……汉唐也比不了吧……

如此这般,还要说西秦国库空虚的话,未免就有些可笑了。

想要在此事上做文章,不如在大周也行革新之举,让大家都多多少少交点税赋好些。

但那可能吗?

岳东雷心里苦笑,文风鼎盛,文人进学得官,便可不交税赋,大大小小的士林学子,就是靠着这条祖宗法度,才能或刻苦进学,或悠闲度日,或显达于人前。

稍稍动一动,怕是要犯众怒,就算是赵王,怕也不敢轻言于此,不然的话,千夫所指之下,这个王位,怕是要换个人来坐了。

秦人能够磕磕绊绊的推行下去,因有景兴皇帝,因有同门下平章事李某,因有大将军赵某,还因有打烂了的蜀中作为试行所在,最重要的一条,还因为秦人尚武,文风不盛。

而西秦朝中权贵,地方大族,在皇帝一力推行,文武首领竭力压制之下,再加上大军连战连捷,天下瞩目,官民振奋之下,反抗也就没那么激烈了。

就算如此,付出的代价其实也让人触目惊心……

大周要是也这么来上一回,恐怕分崩离析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刚强的帝王,意志坚定的臣子,还要有许多因缘际会,才能让这么一番鼎革之举延续至今,这些因由,几乎缺一不可。

大周……也许不缺意志坚定的臣子,但其他嘛,岳东雷不得不丧气的承认,秦人之制在大周根本没有半点推行的可能。

一旦推行下来,就算他岳东雷自己,也要反抗一番,两淮岳氏,正是地方豪族之一,若不想弄的兄弟反目,父子成仇,岳东雷就不会有别的选择。

老者终于停住话头,举杯润了润喉咙。

“云台,相美觉得老夫所言可有道理?”

在老者注目之下,岳东雷抚掌而笑,“老师可比当年武侯矣。”

庞澜也点头称是道:“刘公足不出户,却对天下大事洞若观火,神人也。”

不过老者已过古稀,哪里会为些许赞语所迷惑,瞅了瞅两人便道:“言不由心之语,还瞒不过老夫……以学识而论,自不待言,即便老夫壮年之时,也非你们两人所能及,但若说起天下大事,老夫这等老朽之人,怕是及不得你们一二。”

“再者老夫所言,皆是这些年各处好友往来所论,可谓淮右诸人之言,不过借老夫之口,宣于你们两人之耳罢了,云台,相美心中要有数儿,此等言语,平心而论,或有中的,但老夫看的可不是这个……”

老者豁达至此,岳东雷,庞澜两人皆是动容。

而老者言有未尽之意,两人也都明白,能与老者相交之人,怕不都是两淮名士,如果他们都是这么说的,那可就有些值得人玩味了。

秦人那边儿如何不提,此等言谈,也只能证明,两淮人心厌战,不欲再起战端。

什么是大势,这就是大势,什么是民心,这些人代表的便是民心,而在大周这里,是战是和,从来不会掌握在武人手中,所以,战和之议,估摸着也就有了定论。

此时岳东雷拱手道:“多谢老师教诲。”

庞澜则再次恭维道:“刘公之心胸,实非吾等所及也。”

老者撇了撇嘴,摆手让年轻人满酒,随即奚落两人道:“老夫若不如此说,你们两个怕是早就在心里骂老夫空言祸国了吧?”

岳东雷和庞澜两人微微对视,不由都有些尴尬,不用问,确实被老者说中了。

老者却又言道:“老夫为官多年,太过专注于学问,也谈不上什么为官之道,但老夫一生为官,只守着一句话,孔子曰,夫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可知也,所以,老夫的为官之道,便是恤民……”

“民安则国盛,民危则国倾,民富则国强,民穷则国敝,吾已老迈,有些话也不怕说,这几年,两淮治理的不错,但当年河洛失守,便是有人忘了君舟民水的话,擅调河洛钱粮,人力为攻唐所用,这才给了秦人可趁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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