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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血(2057)

心里叹了一口气,胡烈也只能连连点头,趁着长篇大论的间隙,才道:“小子读书少,整日里胡言乱语,您也别计较,咱们还是说正事啊,说正事。”

老头儿余怒未消,但他心里也有数,那位便宜弟子如今可不是巩义县的小小团练使了,那个时候他要干的事情,就没人能拦得住,遑论是现在了。

瞅瞅满座这些人,就能明白,其人对读书人的轻蔑和反感,当初为其开蒙之时,就隐约的感觉到,那位虽然没说过什么过头儿的话,但对圣人教诲,却大多不以为然,可以说是天生的武人心性,改也改不过来。

但说起来,与那些整日里舞枪弄棒,连书本也不愿碰上一碰的武夫又有不同,他这位便宜弟子是能读进去书的,而且,只要没有引经据典,便能读的极为明白通畅,对里面的圣人道理,比一些读书人看的还要通透几分。

而且,如今还在教武人们读书识字,然后成军,这一切,已经可以看做是兵家之学的延续,现在又编国武监操典,引世间杂学入内,对儒家之学依旧不屑一顾。

想到这些,老头的火气不知不觉也就消了,心里滋味莫名,最终,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行了,老夫替你说吧,诸位皆有一技之长,国公的意思是,万不可敝帚自珍,有所藏私……”

“国武监操典若成,必为世间之学……增色不少,能治一学,列入其中,将来后世子孙,当可记得诸位姓名,流芳千古不一定,但荫及子孙却乃易事,诸位考量一下……”

“国公那里的意思恐怕是想让诸位主持编修……言语务求浅显易懂,识不识字……嘿嘿,确实不太要紧。”

老头儿有些落落寡欢,但说的话却极有条理,一下就能让人听的明白,胡烈那边脸上立即堆起了笑容,竖起大拇指道:“还是您老的学问高,大帅正是此意……”

这会儿他也不藏着掖着了,“而且,大帅还说……嗯,世间的学问没有高低贵贱可言,看的是得不得用,比如说啊,胡人到了咱礼仪之邦,嗯,长安,会说汉话的就要便利不少,而汉人去了胡地,嗯,草原,会说几句胡语的,不定就能免了杀身之祸,找到处帐篷,还能跟主人把酒言欢,而不是因言语不通而动刀子。”

他本就不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这会儿见老头儿不知怎么不来添麻烦,而且还能帮衬几句,这兴致立马上来了。

“又比如说这匠人啊,修桥补路什么的都少不了,而且,咱们这些人手中的刀枪弩弓都出自匠人之手,拿在手里在战阵上是能保命的,凭什么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就骂娘?匠人比旁人又没少了什么,不偷不抢,都凭手艺吃饭,差了哪儿了?”

“还有啊,商人往来道途,赚的也是辛苦钱,虽说有时嘴脸难看了些,但总归也有好人的吧?”

最后有点言不由衷,当时就有人扑哧一声乐了,胡烈说的正高兴,当即不满道:“笑什么,大帅说了,商事上是一篇大文章……”

那边笑的人立即不满了,不客气的道:“大帅说,大帅说,你这点见识,都是从晋国公那里听来的吧?正事还没说完呢,你问问,谁耐烦听你的这些胡言乱语?”

胡烈虽然年轻,但在国武监,敢跟他不客气的人真的不多,不过说话的人就是其中一位,出身香侯府的女人,到了哪里,都有着这样的底气。

“嗯,嗯,那咱们赶紧说正事。”待得看清说话的是谁,胡烈没骨气的立马软了。

吴小妹在旁边看的热闹,感觉这一趟真的没白来。

但胡烈这些话,虽有些凌乱,却还是让她感觉到新鲜,工匠,商人,严格的来说,皆乃贱业,按照古往今来的大道理而言,因他们家无恒产,易生乱事而为人所轻贱。

而按照儒家之言来说,一个是奇技淫巧,玩物丧志的典范,一个则是无信无义,满身铜臭的代表。

但反之一想,没了他们,成吗?肯定是不成的,就像自己这些武人,往大了说,保家卫国,上护君王,下卫黎民百姓,往小了说,也是靠本事在养家糊口,凭什么就要居于读书人之后,为那些自诩圣人门下的文人所轻?

以前,也许只是一些隐约的想头,他们这些将门之后,其实还是很羡慕读书人的风雅以及渊博的见识的,但现在,却好像在她面前打开了一扇门,直可清晰的看到门后的景致,顿时便有豁然开朗之感……

第1445章 聚饮(五)

其实,话不用说的这么透彻,只要说清是晋国公的意思,这里大部分人的阻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黄三想都没怎么想,就笑嘻嘻的道:“大帅用的上咱,是咱老黄家祖上积德,咱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啊……”

一听就带着些匪味儿,但在座的人都没什么反应,国武监粗鲁的家伙多了,没什么好奇怪的。

一直坐的笔直的独臂教头,也干净利落的道:“咱也没什么好说的,咱身上都是些杀人夺命的本事,大帅既然瞧得上,咱这里都掏出来就是了。”

宋人逢也当即点头,道:“宋某受大帅大恩,正愁无以为报,正好有这么个机会,又怎能甘于人后?”

这位在晋国公府中呆的久了,跟人学习枪术不算,连说话也比当年斯文了许多,不过,怎么也带着股绿林豪杰快意恩仇的气息。

那边陆晨平静的接过话头,“医术本为济世之学,吾辈不敢藏私,当示之以人,以济盛事。”

来到玛丽安娜这里,这位左瞅瞅右瞅瞅,罕见的露出些羞涩来,讷讷道:“我……我懂的可不多,也能出力?”

同为女人的陆晨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慰道:“你懂的旁人不懂,便可占一席之地……”

但说这话的同时,她细长的一双眸子,却微微的瞟了瞟崔老夫子,显然,香侯府现在是晋国公府最坚定的盟友之一。

晋国公所坚持的修订国武监操典的理念,天然的,很合香侯府的胃口。

实际上,往深层次挖掘的话,隐隐间,在座大部分人,都在对抗着儒家门徒订立下来的条条框框,并试图在某一方面,突破之。

这其实并不奇怪,诸侯割据,烽烟四起的乱世,本就是儒家影响力陷入低潮的时候,在此期间,不管文人们怎么粉饰,都儒家门下,只能在天下承平之后,才会再次兴盛起来。

尤其是在北地,尤其是在大秦这样一个渐渐强盛的国度,儒家的影响力,已经跌至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步。

朝堂上的文臣,其实是首先感觉到这一点的群体,所以,在景兴末年,一直到成武初年,大事借着各种因由接二连三的爆发出来。

这里面最深层次的原因,其实就是圣人门下,不断的在试图稳固自己的地位,却又屡屡遭受重创。

武人集团,作为既得利益者,也是反抗最激烈的一群人,所以冲在了最前面,景兴鼎革,长安之变,如今的文武之争,其实无一不根源于此,武人们也都坚定的占在了鼎革一方,他们天然便希望能够通过打破旧有的窠臼,来稳固自身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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