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将血(1200)

而自汾州一败回来,完颜和尚威望稍损,但他久经战阵,又曾镇大同多年,在西京,太原诸路军中之威望,实非旁人可比,此战虽败的极惨,但在太原,可没人敢就此事说三道四……

将军百败方成名,只是吃了次败仗罢了,还打不倒他完颜和尚。

屋子里弥漫着汤药的味道,近侍们还点燃了名贵的熏香,以驱除浓重的汤药味儿,但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闻起来,却向什么东西腐烂了一般,让完颜和尚不时记忆起汾州城下焚烧尸体散发那种古怪的气息。

完颜和尚深吸了一口气,皱了皱眉,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一条胳膊也吊着,汾州一战,仓皇奔逃,受伤也是难免,顺手将文书递给身边近侍,眯着眼睛琢磨着,该如何整顿太原各部军旅……

回想起来,汾州一战,非战之罪,实是秦人兵甲太过犀利而已,不过也算摸清了秦人底细,也便不足畏惧了,秦人多数会止步于汾州,强弱之势,在他这样的人眼中,已是一目了然,一败之下,于战事上,反而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把熏香撤了吧,想熏死我吗?”心里叹了一口气,却摆手道,年轻时还有迁怒于人的习惯,但现在,他早已不会那么无聊了。

但近侍还是吓了一跳,白着脸赶紧却熄了熏香,最后干脆将滚烫的香炉抱在怀里,端去了外面。

“去,把耶律萧,何可靖,李文轩,完颜鸣凤叫来见我。”

这几人都是他自上京带来的心腹,有些事,不做不成了,祁县大火,太古灭门血案,榆次汉军内乱,还有从河中传来的种种谣言,桩桩件件,让他隐隐感到不安,这个时候,若不能将太原紧紧握在手中,也不知之后还会发生什么匪夷所思之事?

陛下励精图治,许汉人以权柄,但大局崩坏之速,还是让人瞠目结舌,即便大败秦人兵马,收复河中,如此情形,大金又能支撑几年?

要用汉人,又要惩治贪官污吏,间中还要平息朝中权贵争斗,天下之事,到了如今地步,谁能挽狂澜于即倒?

想到这里,心中郁结异常,只觉着有些头晕目眩,他赶紧闭上眼睛,勉强压下那些烦乱到极点的心思念头,半晌之后,才缓和了下来,长长舒出一口气,心中却是苦笑,完颜和尚啊完颜和尚,大势如此,想那么多又济得甚事,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

深沉的目光,渐转坚定,将那一丝无力压到了心底深处。

翌日,太原留守完颜和尚借宁德,兴德两军兵变事,召徐贵,休察到太原自辩,之后得西京大同传报,西夏人聚兵二十万,窥西京,到了这个时候,完颜和尚哪里还会留手,立命心腹,分掌太原诸部,原太原领兵将领,或用或贬,不多时,终是将太原兵权紧紧握在了自己手中。

不过,半月之后,钦差使臣却是终于到了太原,为首者,却是完颜和尚好友,大金同签枢密院事,行省都事,独及思忠。

独吉思忠,本名千家奴,为当年西京留守独吉义之子,少聪敏,慕汉风,有谋略,曾随父于完颜烈帐下听令,后完颜烈卸任回京,独吉义晋西京留守,是时,西夏人来攻,独吉义命子独吉思忠建坞堡数十,遏西夏兵锋,后率大军出西京,驱西夏兵百里,大胜。

后独吉义回京述职,不久病逝,独吉思忠渐次升迁,如今也已是一方重臣了。

当年两人皆在完颜烈帐下听命,年纪相仿,又都是少年英杰,惺惺相惜之下,两人可以说交从甚密,尤其是这几年完颜和尚回京任职,两人见面的时候多了,相互来往,更是亲近……

听得是独吉思忠奉旨而来,忙的焦头烂额的完颜和尚立时大喜,率麾下众将出城十里相迎,好友相见,自然少不了一番欢欣畅谈。

等到钦差宣慰已毕,设宴欢饮,接着两人才静下来相谈,但说实话,这一番交谈,却并不那么令人愉快,到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独吉思忠带来的消息实在算不得好。

“与秦人议和?”完颜和尚猛的瞪起眼睛,不敢相信一般,死死盯住独吉思忠,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独吉思忠四十许年纪,看上去比完颜和尚要年轻些,满脸的须髯,身形也是典型的女真人模样,粗粗实实,扎一瞧上去,很是威武,偏一双眼睛细细长长,带着几分阴柔。

瞅了瞅完颜和尚,他抿着茶,却是笑了起来,完颜和尚有些恼,但他也知道,别看独吉思忠比他要年轻几岁,但无论战功,还是官场资历,都要比自己深上几分。

而两人相交以来,他就从没看见独吉思忠发过怒,着过急,总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而当今陛下就曾赞过,千家奴,有静气,度量恢弘,可为朕之臂膀,可见,陛下对其倚重之深了。

“兄长领军征战日久,看上去可是焦躁很多啊……”独吉思忠说话声有些尖利,就像是脖子被人掐住一般,与宫里的公公们有些相仿,所以上京有所传闻,独吉思忠好娈童,有断袖之癖等等,便是源之于此了。

完颜和尚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将火气压下去,他实在是未曾想到,朝廷怎么会想到与秦人议和的。

“哼,前方将士舍生忘死,朝廷竟然想要议和,你叫我怎么不焦躁?”完颜和尚嗤笑了一声,接着便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有些不客气,但独吉思忠却不以为许,只是轻轻拍了拍完颜和尚的胳膊,道:“是陛下的意思……”

完颜和尚嘴角抽动了一下,闷声道:“死了那么多的人,都白死了,早知如此,放秦人过来便是……我这又是何苦?可惜了那许多好儿郎……”

独吉思忠皱了皱眉头,语气稍重了几分,显示出了他的不悦,“兄长不要赌气,旁人怎么说也就罢了,你我皆为陛下倚重,怎能不理解陛下这番苦心?”

完颜和尚啪的拍了下桌子,胸膛起伏,胳膊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但他这个时候却毫无所觉一般,不过在独吉思忠注目之下,他最终没再说什么出来。

而独吉思忠还是那般平心静气,碰上这么个人,完颜和尚有多少火气,也发作不出来不是?

“兄长应该知道,这些年朝廷也是举步维艰,税赋一年少似一年,国库日渐空虚,朝廷上下党争不断,贪贿成风,各部大军,逾六十万,靡耗日甚一日,陛下虽有振作之意,却也需时日……”

“你我不是旁人,朝中之事纷繁杂乱,若想革除旧弊,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兄长身经百战,又曾任兵部尚书,应该比我清楚,仗打了多少年了?花费了多少银钱?

只要战端一开,不说花多少银子,就说这些银子到得前方将士之手的,又能有多少?各部汉军加起来,到兵部查一查,足有百万人马,但到底有多少是虚报上来的?汉人吃空饷,女真人,契丹人吃的更多,再打,打赢了又能如何?”

“年年加赋,年年加征徭役,百姓困苦的厉害,今岁流民,比往年又多了多少?朝廷到了这个地步,还怎么打?”

上一篇:苍老的浮云 下一篇: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