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笑起来,捋着花白的胡子很受用,“这都是道祖跟前的事情,与我们这些道行浅薄的可不相关。俞家那媳妇要谢,只需到我们祖师爷跟前敬些香便是。”
翠芽竖起眉,尖着嗓子道:“老道!我们家花了大钱把你请来,阵仗都摆开了,叫你收了这不干净的东西,你怎地倒与她叙起话来了?是不是一会儿还要沏一壶茶,上一盒茶点,慢慢儿地说啊?!”
老道被吼得脸上一热,心中暗骂翠芽,他是收了钱不错,可被当着这么多徒子徒孙的面吼出来,他不要这老脸了吗?
“什么不干净?!”绿萝气红了脸,一捋袖子,冲到翠芽身前,“我看你才是这宅子里最不干净的!活儿活儿不干,整日价满嘴里说的都是什么,沈家也算是好声名的人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长舌妇!”
翠芽正得意,一个不妨,被绿萝揪住了脸蛋乱扯,疼得嗷嗷乱叫,“贱丫头,放开你的脏手!不知道哪里来的孤魂野鬼,也敢冒充我们家表姑娘!林大娘,你把那大夫叫来说说,是也不是?”
第101章返魂香
林月娥拉扯着一个青布直裰的中年男人走进人群,那男人生得白净,颇显年轻,只是一双眼睛生的不好,有些小小的,似乎怕光睁不开。
“大夫,我们表姑娘那日病死,你是亲眼看见的。”林月娥扯着那大夫的袖子,直直拖到沈青青跟前来,“你睁大眼瞧瞧,这是我们表姑娘不是?”
“这……”大夫瞪起一双小眼,将沈青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小眼睛眯成一条线,“虽然当初来诊病,那位娘子已病得不成人形,但总记得……”
那娘子的眉目,好像不该是这样的……但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不敢昧着良心乱讲。
绿萝到底曾是大户人家的娘子,气势更足,与翠芽撕打了一阵,渐渐占了上风,使力将翠芽往一旁推开,理理衣衫,走上来瞪了那大夫一眼,满是鄙夷,“这倒奇了,我们家娘子当初病成那模样,我都有些不认得,你与她不过几面,倒说得出个因果来了?”
林月娥竖起眉,一把拉开绿萝,把她扯得一个踉跄,“绿萝姑娘,你先头没跟出来,所以不知道,表姑娘那时候病得厉害,跟失了魂似的,人都凉半日了,正要入殓,谁知就活过来了!”
那大夫唯唯地点了点头,看向沈青青的眼神很是惧怕。
“而且你也晓得,她病成那样的人,下地只怕也难,谁知不仅活了过来,还自己穿齐整衣裳,跑到了庄子门口。”林月娥一行说,一行抖。
倒不是她夸张,这事情实在诡异,她每每想起来,就觉得怕。
“胡说八道!”绿萝瞪了林月娥一眼,挣开她的手,骂道,“谁不知道夫人日夜望着我们娘子死?你们把人悄摸送到这庄子里来,说是请大夫治病,谁知道到底喝的是药是毒?我要去城里衙门告你们草菅人命!”
“这位姑娘,你怎能说这话污蔑我呢……?”那大夫不善言辞,急得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我那日的确亲眼见到那位菱娘子咽了气的。”
“那么道长以为呢?”沈青青饶有兴致地拈起一朵秋海棠,笑着看向老道,“听林大娘和翠芽的话,倒像是说我是个已死的人呢。道长德高望重,道术高明,看我如何呢?”
老道正眯着眼在一旁看戏,猛地被点了名,捋着胡须,模棱两可地答道,“这话不好说,我看娘子……”
他抱起拂尘,细细看沈青青一番,这娘子穿着一身暗青衣衫,但半点不显死气沉沉。只是她这镇定的态度倒奇怪,不似普通小娘子的反应。
翠芽从地上爬起来,气得上前推搡在院子里站成两排木桩的其他道士,骂道,“我们家花的香火钱可不少,不是叫你们一个个来这里当树桩子的!赶紧跟着你们师父上去,把这个狐狸精还是女鬼收了,还我们家一个安宁!”
众道士被她推上前,围了一个瘪了角圈儿,把沈青青和老道围在中心。
“这是做什么?”沈青青仍是满面笑意,“玄妙观是先帝还在做吴越王时,亲赐的匾额,看的是你们道法超然,不想却都是以多欺少之辈吗?”
“你……!”有年轻的道人忍不下气,攥着一张黄纸符,喝道,“师父不屑同你作口舌之争,你还不自重?那大夫也说,你本是死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虽你是鬼非人,我们也望你改邪归正。劝你早早放下这世间眷恋,莫再留在这里害人了,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明之,不可胡说!”老道急忙喝止。
这小娘子显见的是被家中舅母欺压,才落到此地,今日之事,也是沈家内宅之争,他们掺和进来本就有损玄妙观的清名,若是还被冠上什么装神弄鬼的名头,可就……
“哟,这位小道长真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人好生动容。”
道人们向两旁让开,让出一个穿朱红官服的人来。
“方大人怎么来了?”沈青青笑了笑,“我们这儿正热闹,倒教你看了笑话去。”
“我听说你搬来这儿住,还没来祝贺乔迁之喜。”方扶南笑盈盈地绕着老道转了一圈儿,又看向瑟缩在一旁的林月娥和大夫,“恰好才进来,就听见有个小娘子要去报案,过来一看,不想这么热闹。”
绿萝听到自己被提起,略微一怔,虽然不知到来的是谁,但自小认得这些服色,知道是个不小的官,又与自家娘子热络,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来,“大人,民女要告的是平江城里的沈家大夫人吴氏同五娘子沈蕊,她们伙同下人、大夫,草菅人命。”
“小蹄子!你满嘴里胡说什么?沈家养你们主仆这么些年,倒来反咬一口,真真应了夫人的话,一个个都是白眼儿狼!”翠芽气得柳眉倒竖,牙咬得格格响。
“绿萝,不要胡说。”沈青青拉起绿萝,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些事情,不要在这里说,家丑不外扬嘛。”
“切。”翠芽翻了个白眼,在人前倒是很知道装出通情达理的模样嘛。
别人不认得方扶南,老道却认得,忙连连拱手,“想不到在这儿遇见了方大人,大人来这儿,可是为了查案?”
“年关近了,我预备回京复命去呢。”方扶南伸手拍了拍老道肩膀,笑道,“原想往你们玄妙观里带些姑苏的糕点回去给同僚们尝个新鲜,不想玄妙观还在做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不如我就去上真观罢。”
老道吓得胡子一抖,忙赔着笑弯下腰打哈哈,“方大人说笑了,是沈家大夫人说,这庄子荒废好些年,表姑娘猛然搬进来住,怕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叫我们来除除秽,讨个好彩头。”
“若是这样也罢。”方扶南扶起他,“我听圣上这些年的意思,最不喜江南各地巫风弥漫,道长是个明白人,可别做糊涂事。这次就算了。”
“是,是,多谢方大人提点。”老道长舒一口气,板起脸喝同来的道人,“还愣着做什么,四处走走,给这宅子除了秽,赶紧回观里去,还想赖在这里吃饭不成?”
第102章安敬初
道人们散了,林月娥和那大夫抖作一团,只有翠芽还瞪圆着眼,不服气地瞧着沈青青。
“这丫头倒是天不怕地不怕。”方扶南觑着翠芽笑,“你若是将她降服了,岂不是更有趣?”
沈青青笑笑不答,向着林月娥和那大夫走去。
“你……表、表姑娘……”林月娥吓得连连哆嗦,将大夫往前一推,自己躲到一株树后去,探出半张脸,道,“表姑娘这不关我的事,是大夫人……她说、说……”
“我又不怪罪你,你怕什么?”沈青青将怀里的秋海棠整理一番,解下一条发带绑住,递给她,“你去把这花送到老太君那里,给她老人家插水晶瓶里放在案头作清供,再禀告她一句,我与方大人有些事情商量,午饭不必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