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四满脸是笑:“哈哈,十八娘别客气,我们九爷同府上素有往来,十八娘唤我一声四叔便是。”
“还望四爷多多照顾我们家阿云,这孩子头一回正儿八经参加茶会,可紧张着呢。”沈无患近年来有些发福,笑起来的模样倒与沈双全有些像,因此平江城的人都说沈家有两尊弥勒佛,保佑沈家财源广进,安居乐业。
“不妨,不妨。”平四打着哈哈,“茶会的时间近了,请十八娘和柯郎君随我来。”
海棠苑的斗茶可是正儿八经的比赛,若要上场,是需提前在严九爷面前签下族氏姓名的,可不像院子里喝茶闲谈看热闹的茶会那么简单。
沈云心再向沈无患行了一礼,双手放在腰间,跟在平四身后走进海棠苑的大厅,柯沅枫提着茶具和茶叶的匣子,缓步跟在后面。
海棠苑的会客厅正门五间,小山房式样,门栏窗槅一色桃花木斫成,其上刻的俱是各色海棠花样,门帘新换上的五彩线络盘花帘。一色的水磨砖墙,下面青石台阶,凿成梅花花样。阶下石子漫的甬道,甬路两侧两带书带草郁郁葱葱,院子内铺满细腻白沙,其中点缀几株翠绿芭蕉,芭蕉下设着两横金丝楠木的茶案,便是斗茶之所。
平四带着沈云心和柯沅枫进去见过严九爷,便将他们安置在耳房内等候。
“阿青还没来?”严九爷靠在弹墨的椅袱上,手里百无聊赖地转着一只冰裂瓷的茶杯,杯底在黑檀的案上磕得脆响。
“青娘子尚未来。”平四垂下眼。
说来方才沈家那位十八娘,倒也是生得清秀雅致,听闻花茶手艺更是一绝,只可惜听严九爷的口风,今日只待沈青青一来,这头筹就必定被她摘去。
“阿青到底来是不来?”严九爷一只手放在桌上,五个指头依次敲着桌面。
以她的性子,既然应下了,没有不来的道理,但都这早晚了,怎地还未到?
平四诧异地挑了挑眉头,在黑白两道都被敬称一声“九爷”的海棠苑严九,想不到还会有如此烦躁不安的时候。那位青娘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一念未毕,李运带着一个朱红官服的青年走进来,严九爷急忙起身迎接:“不想方大人亲自前来,严九不胜惶恐。”
“不敢。”方扶南拱了拱手,向严九爷介绍身边的人,“这位是我从临安带来的仵作师尹。”接着他压低声音,“师尹曾是西北军中军医。”
严九爷眼中光芒一凝,随即往后堂去,“请两位随我来,李运你也来。”
严九爷前脚刚走,沈青青和薛麟便到了。
平四堆着笑迎下台阶,“青娘子可算来了,我们九爷可是盼得茶都凉了呢。”
“路上耽搁了片刻,九哥还是如此客气。”沈青青唇角略微一弯,并没有露出过多笑意。
薛麟在一旁暗暗诧异,自从那日回府后,他母亲严氏和薛老太君,甚至他那极少理事、一心习武的父亲都同他分说过这严九爷的厉害,想不到沈青青竟然如此平淡地称其为“九哥”,真是骇人。
“九爷吩咐过,青娘子只参加第三场茶艺会,因此请青娘子和薛郎君先入耳房休息片刻。”平四尽心尽责地为两人引路。
耳房前挂着金丝藤红漆竹帘,隔着竹帘便能闻到清淡的茶香,听到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平四打起帘子,恭恭敬敬地道:“青娘子,请。”
沈青青提着裙袂,缓步走进屋内。
屋内的说话声霎时一静,几折矮屏风将室内隔成几处单独的所在,将参加斗茶的郎君和娘子们各自隔开,但屏风不高,抬头就能看清进来的人。
“大哥。”隔间内站起一个荔色宽袖曲裾的女子,身量高挑,面上薄施粉黛,一双眉比普通的少女更长更黑,眸色犀利,鼻梁高挺,眼窝颇深,唇上没有染口脂,抿成薄薄一线,一头长发略带些鹅黄颜色,在发顶结一个马尾,一直拖到背心。
“三妹。”薛麟皱了皱眉,他倒不知道酷爱舞枪弄棒的三妹妹薛骢竟会来参加茶会。
“大哥,你可算来了。”薛骢扁了扁嘴,拍拍腰间配的长剑,旁若无人地道,“老太君一早就遣我来海棠苑给你占个座儿,你可该怎么谢我?”
屋内坐的大多是娇弱贵女和文雅的读书人,薛骢这样粗豪的举动在他们眼中简直是有辱斯文。
而且薛骢生得容貌奇异,据传言说,她本是羌人,当年战乱中,被身为将军的薛老太君之子薛跃收养,作为薛府三娘子养大;又有人说,她是薛跃与一个羌人女子生下的孩子,大军攻破北羌,那羌人女子含恨自尽,薛骢则被带回江南抚养长大。
关于薛骢的身世,众人总说不出个详细来,何况这位小娘子自小喜爱舞枪弄棒,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平江的人多半都是见着她绕着走,谁敢在她面前提起她的身世简直就是找死。
薛骢已经走到薛麟面前,一双眼觑着沈青青:“这是哪位娘子,怎么往日从没见过?”
沈青青向她一笑,点了点头:“薛家姊姊。”
众人倒抽口气,这娘子见了薛骢竟然只是平淡地点头示意,好生倨傲,只怕薛骢这暴脾气受不住。
不想薛骢却笑了起来:“哈,我知道了,这一定就是老太君给你聘的媳妇,大哥,我猜的可是不是?”
薛麟尴尬地皱起眉,沈青青倒无甚表情,只留下一句:“那是老太君说笑呢。”
说完后,她径自穿过弯曲的屏风,举止端庄,仿佛一丛紫竹,慢慢移动到沈云心面前,停了下来。
第49章解围
沈云心正捏着帕子兀自在那里紧张,一抬头发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这儿,面前还站着一个看起来极高贵的女子,吓得心脏几乎停跳了一拍。
“你、你是谁啊?”沈云心强自镇定下来,声音难免还带着磕巴。
本来他们沈家就是经商出身,时常为人诟病,在这一大群贵女和士子之间,她早已有些抬不起头来,不想还来了个贵气十足的女子,她不会就是那个平王府从不露面的郡主吧?
“十八妹妹不认得我了吗?”沈青青在沈云心身旁坐下,俯下身整理了一下裙袂,温和地道,“十八妹妹亦是来参加赏茶会吗?”
“啊?!你是……”沈云心眯起眼细细打量了身边的女子,又想起前些日子关于薛府提亲的传闻,惊得几乎从绣墩上摔下去,“难道是菱姊姊!”
“你又玩什么?”薛麟大步赶过来,瞪着沈青青,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怒意,“你看看,你把人家娘子吓得!”
“哦?你喜欢十八妹这样的?这么乐意替她说话。”沈青青挑了挑眉,一手按在大理石台面上,眼皮也不抬,“我就和十八妹坐一处了,你随意。”
薛麟一张脸气得通红,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发作,捏得石头一般的拳头重重砸在案上,将两个白瓷茶杯都砸得跳了两跳。
沈云心和柯沅枫都吓得绷起脸,生怕这两位一言不合在这里大打出手。
倒是薛骢上来拉了薛麟:“大哥,听说嫂子在闺阁中和沈家十八娘相厚,嫂子离家也有一月有余,自然有些体己话要说。”
“谁说她是你嫂子了?!”薛麟压低了声咆哮,这事早就传遍了平江,不论是学舍猎场上总有人拿这打趣他,真是烦不胜烦。
如今薛骢还在这里旁若无人地说,是生怕众人知道的还不够多么?!
“自然是老太君说的啊。”薛骢笑得肆意,在家里谁敢不听薛老太君的话那可是要依军令处罚的。
薛麟气了个仰倒,眼见沈青青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喝茶,“登登登”跑到一旁搬了个绣墩往她身边一坐。
沈青青诧异地看向他:“你做什么?”
薛麟不吭声,她不就是借了他们薛家势出了一回风头,如今想摆脱他吗?偏就不让她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