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小儿能识的诗句,但说的正是七夕景致,有情有境,原是很不错的行令辞。”沈青青慢慢说道。
妇人们忙收起嘴角若有若无的嘲讽,连连点头称是。
沈蕊不领情地冷哼一声,但到底没再说话。
陈四娘很不乐意有人为沈蕊解围,立刻转向沈青青,绷着脸道:“这位青娘子与侧妃娘娘原是表姊妹,自小也在沈家住的,想必学问也不会差。”
“这不难的,‘吴越征徭非旧日,秣陵凋弊不宜秋’。”沈青青抬头望了望北方天际,轻声道。
席上屏息。
陈四娘奇怪地打量着面前端庄稳重的女郎,七夕佳节,她竟会说出这样萧瑟悲凉的诗句。
“青青,现在是太平盛世,不如换一句美一些的,如何?”陆薇薇捧着凤仙花,将它们一朵朵洒落下来,然后她从堆叠的花朵中,拣出一枚桃红色花朵,“你看,有别的花儿混了进来。”
“想起了过去的事,这是我的不对。”沈青青抿唇一笑,“那就换一句词,我很喜欢,‘梦从海底跨枯桑,阅尽银河风浪’。”
“哎呀,好偏僻的词,我都没有听过。”蒋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席上,伸手从陆薇薇手中掐起那枚桃红色的花朵,皱了皱眉,“这不是甲子桃么?这府中没有,怎么混在凤仙花里来了?”
陈四娘报以一笑,“我也不知,必是小丫鬟们弄混了。蒋姐姐,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倒也没有啦。”蒋椿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正要说下去,一个羞羞怯怯的声音在身后唤她。
“椿……椿姐姐……”
第187章求医
说话的女孩柔柔弱弱地缩在席面一角,在暑气未消的初秋夜中裹着一件夹衣,一张小脸全无血色,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叫人不由自主心生怜惜。
蒋椿向着陆薇薇歉然一笑,“那我就先去看看那个小姑娘了。”
“椿娘子仁心,自当如此。”陆薇薇站起身,施了一礼,“我们一会儿再聊。”
蒋椿快步走向那女孩,温声问道:“小娘子,往日怎不见你?你叫什么名字?”
一旁的侍女忙答道:“这是我们宁家三小姐,生来体弱,常在闺中,近日略好了些,才出来与各位娘子们聚一聚。”
“就是那个宁家的病秧子。”人群中有人这样小声嘀咕了一句。
“唔……我、我不是……”宁三娘低下头,轻声喃喃。
在家中时,也有不少人明里暗里这样说。她原本身体就不好,心中还因此郁结,这一身的病更好不了了。
宁三娘的丫鬟甚泼辣,将衣袖一挽,翻了个白眼,“病秧子又如何?有病的长命百岁,反是那些没病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呢。”
“小翠,不要说这样的话……”宁三娘缩在厚厚的秋衣内,怯生制止。
“小翠姑娘说的也有道理,我见过许多这样的人。”蒋椿含笑在宁三娘身边侧身坐下,柔声问道,“宁三妹妹,抬起头让我看一看。”
“我……那个……”宁三娘霎了霎眼,一双隐隐泛青的眼圈在灯火与月光下清晰可见,“我很怕冷,常有肺疾,一年中倒有大半时间卧病在床……”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蒋椿需凑到她的唇边,才能听清她说的话。
“妹妹将手伸出来。”
宁三娘犹豫了一下,小翠反而急不可耐,一边为她挽起衣袖,一边道:“娘子们之间常说,蒋家椿娘若生得男儿身,定是一等一的神医,娘子还磨蹭什么?看好了病,夫人老爷都高兴,那起小贱人们还拿什么来作妖?”
“嗯……”宁三娘轻声应了。
“脉有些涩。”蒋椿触了一会儿,向着她的手臂往上摸了摸,果然整个小臂都是一片冰凉,“妹妹再伸舌一观。”
小翠抖开一面帕子,挡在宁三娘面庞边,自己挡住另一边,狠狠瞪了一眼四周好奇围观的女孩子们,“我们娘子看病呢,这有什么好看的。”
“赶明儿看好了病,就好嫁个如意郎君了。宁家位高权重,到时候提亲的人岂不是要踏平了门槛?”
女孩子们哄笑一声,各自散了。
“真是,一群八卦精!”小翠气鼓鼓地朝着女孩子们跺脚,“哪个将来不嫁人,犯不着这时候说这种话取笑我们娘子!”
“并不是什么顽疾,只是先天阳气有些不足罢了,想必令堂也是如此?”蒋椿宽慰地笑笑,直起身唤丫鬟取来纸笔,不假思索地写起方子,“我为妹妹写一个方子,再为令堂也写一个,一起调养。”
“正是,我们夫人也总有个三灾八病的,只不如娘子这么重,平日还能支持。”小翠从容道谢,“若蒋娘子当真治好了我们娘子和夫人,不说我们家中何等感谢,便是佛法道法上,也是功德无量。”
蒋椿一笑,“真是个会说话的好丫鬟。”
“哎呀,蒋娘子写的是什么仙方?”陈四娘不知何时绕到了蒋椿身后,一柄绘着牡丹的团扇抱在胸口,翩翩摇动,“‘小鹿骨煎:碎鹿骨一具,切枸杞根二升。上药各以水一斗,别器各煎汁五升,去滓澄清,乃合一器共煎,取五升。一日二次服尽,好将慎。皆用大斗。’”
蒋椿抬头望了陈四娘一眼,略皱一下眉头,“陈娘子面色似乎……”
但这句话很快被陈四娘念药方的声音打断,“‘薯蓣六两,苁蓉十二两,五味子十八两,菟丝子、杜仲各九两,牛膝、泽泻、干地黄、山茱萸、茯神、巴戟天、赤石脂各三两,上十二味,研末,蜜为丸,如梧桐子大,每日以酒送服三十丸,空腹。’”
陈四娘用团扇轻拍一下胸口,张开嘴喘一口气,似乎有些透不过气来,道:“妹妹的方子真了不起,只是一顿药就一具鹿骨,可不是谁人家都负担得起的呢。”
“陈四娘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家可不比别家。”小翠不客气地回击道,“我们老爷何等宠夫人,娘子更是阖府明珠,就算一天吃一头鹿,你不成还供不起了?”
陈四娘被气得一噎,心中暗道,什么明珠,不过是一颗破石子罢了。
她定了定神,咬牙道:“鹿骨从来不是凡品,姑娘在这里夸口一日一具都供得起倒不妨,但被有心的人听去,报给了皇上,说宁大人一介清官,家中怎会巨富,倒不好说。”
陆薇薇及时制止道:“陈娘子,茶会雅集,扯到政事上,就无趣了。”
“宁大人原是北朝丞相,南渡时为护机密文书舍生忘死,夫人凌氏当时身怀六甲,为此不惜夜涉寒江。”沈青青一一说道。
宁三娘抬起头,两只无辜的眼睛呆呆望着沈青青,“这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所以生来体弱并不是你的错。”沈青青起身,将一领精致丝帕搭在宁三娘肩头,“也不要怨恨你娘,将你生来体弱。”
“……我不会的。”宁三娘点点头,将丝帕在手中展开。
明黄色的丝帕上暗纹盘旋,绘出一枝磬口蜡梅。
小翠目光一闪,轻声道:“娘子,还不快谢谢这位……”
“不必了,这是我本该做的。”沈青青轻声一笑。
小翠低下头,终于收敛起泼辣的神情,做出一个丫鬟该有的模样来。
陈四娘不满地咬了咬唇,她方才听到些许风声,说蒋椿极有可能成为平王妃的竞争人选,因此特意过来找事,不想被陆薇薇和沈青青搅了局。
陆薇薇且不说。她陈四娘也不是傻子,这个所谓薛侯爷的妹子——坐在夫人们的席上,又与陆薇薇这般交好,定与宫中有关。
她可不会贸然去撩老虎胡须。
“陆娘子。”陈四娘想了一想,换上柔和的笑脸,叫住陆薇薇,“皇后娘娘原说过,戌时会莅临。如今已戌时二刻,娘娘怎还……?”
“或许宫中有什么事绊住了。”陆薇薇温文应道,“我为娘子去催一催内侍。”